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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里那座已經破土動工的希望小學其實是她出的錢,這些,她沒有告訴孩子們,趙甲第也沒有說。他相信等孩子們長大了,不管出息與否,做好人還是壞人,他們的胡老師都將是他們最尊敬的人。
趙甲第用超乎尋常的耐心贏得了孩子們單純的心。他果真如第一天說的那樣,會跟胡老師一樣用心教書,而且這個趙老師的上課很風趣,他的腦袋裡好像總有一個接著一個的奇妙想法,將大城市裡的事情傳授給他們,他對男孩子們說長大後,不管你口袋裡有幾塊錢,都要做到能夠挺直腰杆跟有一千萬一億塊錢的男人對話,不卑不亢。他對女孩子們說不管你們長大後漂亮還是不漂亮,都要善良,善良的女人才是最動人的,就像你們的胡老師那樣。他在下課的時候也一樣會帶他們玩老鷹捉小雞的遊戲,還會給男孩做彈弓,帶著他們課外一起去打麻雀,或者教他們一些最簡單的站樁。有一次,村裡有個娃被外村一個大戶人家的孩子欺負,最後那相對富裕的大戶人家竟然還不依不饒地打上村子,是趙甲第站出來挑翻外村那一群人,打得他們屁滾尿流,大快人心,事後他告訴男孩子們以後還有人不講理地欺負自村人,儘管打架,老師一定站在你們這邊,那個時候,孩子們知道這個趙老師跟胡老師一樣,是個很好的老師,他既會跟人講道理,也一樣是個能打趴下七八個壯漢的爺們。
趙甲第下課的時候,偶爾會抽根煙,男孩子們現在都樂意跟他湊一堆,他總會笑罵道小屁孩一邊涼快去,別想抽老師的二手菸。男生們都覥著臉問趙老師咱考試拿兩個一百分,你能不能給我們抽口煙。趙甲第也總是揮揮手道等你們褲襠里小雞雞的毛長齊了再跟老師要煙抽,要不然被我發現誰撿我的煙屁股偷偷跑去茅坑吞雲吐霧,非把你們屁股蛋抽開花。男生們哈哈大笑,都說趙老師咱們小雞雞都長毛了,你要不信咱們立即就脫。這時候女孩子們都會紅著臉跑開。趙甲第就和男孩子們一起笑。
趙甲第沒有讓任何跟他有關係的人來村子,金海實業在四川的領導三番兩次要變著法討好「不可理喻」來做支教的太子爺,都被拒絕了,一開始他們還不樂意,後來被大老闆一電話,嚇得一個個噤若寒蟬,再不敢廢話。暑假裡,趙甲第專門辦了一個作文小組和書法小組,孩子們除了幫家裡下地幹活,都在教室里寫作文和練毛筆字。趙甲第每次從縣城買書回來,都會帶一些啤酒蓋里的那層軟皮,做成一串沙包。村子殺雞了,他還會用雞毛做毽子,甚至還會被女孩們一起拉著踢毽子,他踢得很蹩腳,女孩們笑容純真,男孩們則瞎起鬨,說趙老師你咋上山爬樹那麼溜踢毽子就這麼不咋的啊。而趙甲第跳皮筋的時候更是下場悽慘,男孩們更是一點不留情面的笑得打滾,這些畫面,就成了觀音村註定都很久不會褪色的風景。
每到周末,趙甲第都會到那座墳前,蹲著用樹葉吹哨子曲子,最多的就是那首《丁香花》。
或者坐在山頂,那個她常坐的地方發呆,喃喃自語。
在農村教書並不容易,不是教好課本上的東西就萬事大吉,有幾個農村孩子很犟,趙甲第不是沒有煩躁甚至是暴躁的時候,相信很多參加山區支教的城裡人一開始都懷著炙熱的理想前往,但被艱苦生活一點一點磨滅的人不在少數,甚至可以說很多孩子不打就根本不會聽話,很多事磨破嘴皮講道理,沒用的,總會這樣那樣的鴻溝和隔閡,但趙甲第甚至從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因為每一次站在講台前,就會告訴自己這塊黑板上,腳下的土地,都有她的無意留下卻很真實深刻的痕跡,趙甲第安靜而充實地在山村度過了一個寒假和隨後的一個暑假,暑假結束,繼續給孩子們上課,現在四個年段的學生們已經完全認可這個趙老師,他們喜歡這個年輕男老師在黑板下的投入,喜歡他在課間蹲在鐘下給他們演示怎麼吐煙圈,喜歡他偶爾去他們家裡蹭頓最簡單家常的飯菜,喜歡他和他們父親拼一下酒抽幾根煙,最後紅著臉搖晃離開,女孩子也都打心眼喜歡這個踢毽子跳皮筋一直沒有進步的老師,喜歡他能寫一手很有力的粉筆字,喜歡他跟他們說一些城裡女孩的好與壞。
一年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地流淌而過,這個春節趙甲第依然在村子裡度過,帶著一瓶酒兩包煙,裹了件在縣城剛買沒多久的棉大衣,促銷價,打完八折後賣120,穿著很暖和,就當是新年的衣服,就這樣在墳頭蹲了一夜,沒有自言自語些什麼,他總覺得她總是在看著自己,當年該說卻沒說出口的,覺得她都知道。過完春節和元宵,特地帶著孩子們去了一趟新學校,親自陪著孩子們走去上學。那所希望小學很大,孩子們覺得比整個村子加起來還大,其實沒有那麼誇張,但對於呆慣了四個年紀擠在一間小教室的孩子們來說,那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學校。
希望小學命名為觀音村小學,也是胡璃生前的意願。
清脆鈴聲響起,趙甲第目送孩子們走進各自的教室,坐在四百米長操場的沙坑邊上抽了根煙。然後回鄉里一家小賣部,給家裡打了個電話,說奶奶,我回來了。
大年三十那一天,趙甲第去的鎮上,給奶奶特地打了一個報平安的電話,老太太在電話那頭哽咽,他還是堅持要年後將孩子們送去新學校再離開。
趙八兩根本不想做什麼好人,只求一個最簡單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