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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武當山見到張無忌時,他未滿十歲,這時相隔將近五年,張無忌已自孩童成為少年,黑夜中突然相逢,哪裡認得出來,愕然道:「你……你……」張無忌道:「紀姑姑,你不認得我了吧?我是張無忌。在武當山上,我爹爹媽媽去世那天,曾見過你一面。」
紀曉芙「啊」的一聲驚呼,萬料不到竟會在此處見到他,想起自己以未嫁之身,卻攜了一個女兒,張無忌是自己未婚夫殷梨亭的師侄,雖然年少,終究難以交代,不由得又羞又窘,滿臉漲得通紅。她受傷本是不輕,一驚之下,身子搖晃,便要摔倒。
她小女兒見母親要倒,忙雙手拉住她手臂,可是人小力微,濟得甚事?眼見兩人都要摔跌,張無忌搶上扶住紀曉芙肩頭,道:「紀姑姑,請進去休息一會兒。」扶著她走進草堂。燈火下只見她左肩和左臂都受了極厲害的刀劍之傷,包紮的布片上還在不斷滲出鮮血,又聽她輕聲咳嗽不停,無法自止。
張無忌此時的醫術,早已勝過尋常的所謂「名醫」,聽得她咳聲有異,知是肺葉受到了重大震盪,便道:「紀姑姑,你右手和人對掌,傷了太陰肺脈。」
他取出七枚金針,隔著衣服,便在她肩頭雲門、胸口華蓋、肘中尺澤等七處穴道上刺下去。其時他的針灸之術,與當年醫治常遇春時自已有天壤之別。這兩年多來,他跟著胡青牛潛心苦學,於診斷病情、用藥變化諸道,限於見聞閱歷,和胡青牛自是相去尚遠,但針灸一門,卻已學到了這位「醫仙」的七八成本領。
紀曉芙初時見他取出金針,還不知他用意,哪知他手法極快,一轉眼間,七枚金針便分別刺入了自己穴道,她這七處要穴全屬手太陰肺經,金針一到,胸口閉塞之苦立時大減。她又驚又喜,說道:「好孩子』想不到你在這裡,又學會了這樣好本領。」
那曰在武當山上,紀曉芙見張翠山、殷素素自殺身亡,憐憫無忌孤苦,曾柔聲安慰,又除下自己頸中黃金項圈,想要給他。但張無忌當時心中憤激悲痛,將所有上山來的人,都當作是迫死他父母的仇人,因此對紀曉芙出言頂撞,令她難以下台。後來張無忌年紀大後,得知當日父親和諸師伯叔曾擬和峨嵋諸俠聯手,共抗強敵,才知峨嵋派其實是友非敵。
兩年之前,他和常遇春深夜在樹林中見到紀曉芙力救彭和尚,更覺這位紀姑姑為人極好,至於她何以未嫁生子、是否對不起殷六叔叔等情由,他年紀尚小,於這些男女之情全不瞭然,聽過之後便如春風過耳,絕不縈懷。紀曉芙自己心虛,陡然間遇到和殷梨亭相識之人時便窘迫異常,深感無地自容,其實這件事張無忌在兩年前便已從丁敏君口中聽到,他認定丁敏君是個壞女人,那麼她口中所說的壞事,也就未必是壞。
他這時見紀曉芙的女兒站在母親身旁,眉目如畫,黑漆般的大眼珠骨碌碌地轉動,好奇地望著自己。那女孩將口俯在母親耳邊,低聲道:「媽,這個小孩便是醫生嗎?你痛得好些了麼?」紀曉芙聽她叫自己為「媽」,又是臉上一紅,事已至此,也無法隱瞞,臉上神色甚是尷尬,道:「這位是張家哥哥,他爹爹是媽的朋友。」向張無忌低聲道:「她……她叫『不悔』。」頓了頓,又道:「姓楊,叫楊不悔!」張無忌笑道:「好啊,小妹妹,你的名字倒跟我有些相像,我叫張無忌,你叫楊不悔。」
紀曉芙見張無忌神色如常,並無責難之意,心下稍寬,向女兒道:「無忌哥哥的本領很好,媽已不大痛啦。」
楊不悔靈活的大眼睛轉了幾轉,突然走上前去,抱住張無忌,在他面頰上吻了一下。她除了母親之外,從來不見外人,這次母親身受重傷,急難之中,竟蒙張無忌為她減輕痛苦,心中大為感激。她對母親表示歡喜和感謝,向來是撲在她懷裡,在她臉上親吻,這時對張無忌便也如此。
紀曉芙含笑斥道:「不兒,別這樣,無忌哥哥不喜歡的。」楊不悔睜著大大的眼睛,不明其理,問張無忌道:「你不喜歡麼?為什麼不要我對你好?」張無忌笑道:「我喜歡的,我也對你好。」俯身在她柔嫩的面頰上也輕輕吻了一下。楊不悔拍手道:「小醫生,你快給媽媽的傷全都治好了,我就再親你一下。」
張無忌見這個小妹妹天真活潑,甚是可愛。他十多年來,相識的都是年紀大過他很多的伯伯叔叔,常遇春雖和他兄弟相稱,也大了他八歲。那日舟中和周芷若匆匆一面,相聚不到一天,便即分手,此外從未交過一個小朋友,這時不禁心道:「要是我真有這樣一個有趣的親妹子,便可常常帶著她玩耍了。」他還只十四歲,童心猶盛,只因幼歷坎坷,實無多少玩耍嬉戲的機會。
紀曉芙見聖手伽藍簡捷等一干人傷勢狼藉,顯然未經醫理,她不願占這個便宜,說道:「這幾位比我先來,你先瞧瞧他們吧。這會兒我已好得多了。」
張無忌道:「他們是來向胡先生求醫的。胡先生自己身染重病,不能醫人。這幾位卻不肯走。紀姑姑,你並非向胡先生求醫。小侄在這兒耽得久了,略通一點粗淺醫道,你如信得過,小侄便瞧瞧你的傷勢。」
紀曉芙受傷後得人指點,來到蝴蝶谷,原和簡捷等人一般,也是要向胡青牛求醫,這時聽了張無忌這幾句話,又見到簡捷等一干人的情狀,顯是那見死不救胡青牛不肯施治。適才張無忌替她針治要穴,立時見效,看來他年紀雖小,醫道卻著實高明,便道:「這可多謝你啦。大國手不肯治,請小國手治療也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