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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間,謝遜罵起武林人物來,自華佗創設五禽之戲起,少林派達摩老祖,岳武穆神拳散手,全給他罵得一文不值。可是他倒也非一味謾罵,於每家每派的缺點所在卻也確有真知灼見,貶斥之際,往往一針見血。只聽他自唐而宋,逐步罵到了南宋末年的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罵到了郭靖、黃蓉、楊過、小龍女,猛地里罵到了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丰。他辱罵旁人,那也罷了,這時大罵張三丰,張翠山如何不怒?正要反唇相譏,謝遜突然大吼:「張三丰不是東西,他的弟子張翠山更加不是東西,他老婆傷了我眼睛,讓我捏死他老婆再說!」縱身躍起,掠過張翠山身旁,奔迸熊洞。
張翠山急忙跟進,只聽得喀的聲響,謝遜已跌入坑中。可是坑底未裝尖刺,他雖摔下,並沒受傷,只出其不意,大吃了一驚。張翠山順手抓過挖土的樹枝,見謝遜從坑中躥將上來,兜頭猛擊下去。謝遜聽得風聲,左手翻轉,已抓住樹枝,便向里奪。張翠山把捏不定,樹枝脫手。謝遜這一奪勁力好大,張翠山虎口震裂,掌心也給樹皮擦得滿是鮮血。謝遜跟著這一奪之勢,又墮入了坑底。
其時殷素素即將臨盆,已腹痛了半天,她先前見謝遜逗留洞口不去,不敢和丈夫說知此事,只怕給謝遜聽到了,他少了一層顧忌,更會及早發難。這時見情勢危急,顧不得腹痛如絞,抓起枕邊長劍向張翠山擲去。
張翠山抓住劍柄,暗想:「此人武功高我太多,他再躥上來時,我出劍劈刺,仍非給他奪去不可。」情急之下,突然想起:「他雙目已盲,所以能奪我兵刃,全仗我兵刃劈風之聲,才知我的招式去向。」見謝遜又縱躍而上,看準他躥上的來路,以劍尖對住他腦門,握劍不動。
謝遜這一縱躍,勢道極猛,正是以自己腦袋碰向劍尖,長劍不動,絕無聲息,他武功再好,又如何能知?嚓的一聲,謝遜一聲大吼,長劍已刺入額頭,深入半寸。總算他應變奇速,劍尖一碰到頂門,立即腦袋後仰,同時急使「千斤墜」功夫,落入坑底。只要他變招遲得一霎,劍尖刺進腦門,立時便即斃命。饒是如此,頭上也已重傷,血流披面,長劍插入額頭,不住顫動。
謝遜拔出長劍,撕下衣襟裹住傷口,腦中一陣暈眩,自知受傷不輕,他狂性已發,從腰間拔出屠龍刀急速舞動,護住了頂門,第三度躍上。張翠山舉起大石,對準他不住投去,卻均為屠龍刀砸開,刀花如雪,寒光閃閃。謝遜躍出深坑,直欺過來,張翠山步步退避,心中一酸,心想今日和殷素素同時斃命,竟不能見一眼那未出世的孩兒。
謝遜防他和殷素素從自己身旁逸出,他二人出了熊洞,便沒法追趕,當下右手寶刀,左手長劍,招數大開大闔,將兩丈方圓之內盡數封住,料想張殷二人再也逃不了。
驀地里「哇」的一聲,內洞中傳出一聲嬰兒哭聲。謝遜大吃一驚,立時停步,側過了頭,傾聽嬰兒的啼哭之聲。
張翠山和殷素素情知大難臨頭,竟一眼也不再去瞧謝遜,兩對眼睛都凝視著這初生嬰兒,那是個男孩,手足不住扭動,大聲哭喊。張殷二人知道只要謝遜這一刀下來,夫妻倆連著嬰兒便同時送命。二人閉嘴不語,目光竟不稍斜,暗暗感激老天,終究讓自己夫婦此生能見到嬰兒。夫妻倆這時已心滿意足,不再去想自己的命運』能得保嬰兒不死,自是最好,但明知絕無可能,因此連這個念頭也不敢多轉。
只聽得嬰兒不住哭嚷,突然之間,謝遜良知激發,狂性登去,頭腦清醒過來,想起自己全家遭害,兒子還不滿三足歲,活潑可愛,竟也難逃仇人毒手。這幾聲嬰兒啼哭,令他回憶起無數往事:夫妻間的恩愛,父子間的依戀,敵人的兇殘,無辜嬰兒給敵人摔在地下成為一團模糊血肉,自己苦心孤詣、竭盡全力,仍無法報仇,雖得了屠龍刀,刀中秘密卻總不能查明……他站著呆呆出神,一時溫顏歡笑,一時咬牙切齒。
在這一瞬之前,三人都正面臨生死關頭,但自嬰兒的第一聲啼哭起始,三個人突然都全神貫注於嬰兒身上。
謝遜忽問:「是男孩還是女孩?」張翠山道:「是個男孩。」謝遜道:「很好。剪了臍帶沒有?」張翠山道:「要剪臍帶嗎?啊,是的,是的,我倒忘了。」
謝遜倒轉長劍,將劍柄遞過。張翠山接過長劍,割斷了嬰兒的臍帶,這時方始想起,謝遜已迫近身邊,可是他竟不動手,心中奇怪,回頭望了他一眼,只見謝遜臉上充滿關切之情,竟似要插手相助一般。
殷素素聲音微弱,道:「讓我來抱。」張翠山抱起嬰兒,送入她懷裡。謝遜又道:「你有沒燒了熱水,給嬰兒冼個澡?」張翠山失聲一笑,道:「我真糊塗啦,什麼也沒預備,這爸爸可沒用之極。」說著便要奔出去燒水,但只邁出一步,見謝遜鐵塔一般巨大的身形便在嬰兒之前,心下驀地一凜。謝遜卻道:「你陪著夫人孩子,我去燒水。」將屠龍刀往腰帶中一插,便奔出洞去,經過深坑時輕輕縱身躍過。
過了一陣,謝遜果真用陶盆端了一盆熱水進來,張翠山便給嬰兒洗澡。謝遜聽得嬰兒哭聲洪亮,問道:「孩兒像媽媽呢還是像爸爸?」張翠山微笑道:「還是像媽媽多些,不大肥,是張瓜子臉。」謝遜嘆了口氣,低聲道:「但願他長大之後,多福多壽,少受苦難。」殷素素道:「謝前輩,你說孩子的長相不好麼?」謝遜道:「不是的。不過孩子像你,那就太過俊美,只怕福澤不厚,將來成人後入世,或會多遭災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