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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治殷梨亭那便容易得多,斷骨部位早就在西域時已予扶正,這時只須敷上黑玉斷續膏便成。治完殷梨亭後,張無忌派五行旗正副旗使輪流守衛,以防敵人前來擾亂。
當日下午,張無忌用過午膳,正在雲房中小睡,以蘇一晚奔波的疲勞,睡夢中忽聽得腳步輕響走近門口,便即醒轉。小昭守在門外,低聲問:「什麼事?教主睡著啦。」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輕聲道:「殷六俠痛得已暈去三次,不知教主……」
張無忌不等他話說完,翻身奔出,快步來到俞岱岩房中,只見殷梨亭雙眼翻白,已暈了過去。楊不悔急得滿臉都是眼淚,不知如何是好。那邊俞岱岩咬得牙齒格格直響,顯在硬忍痛楚,他性子堅強,不肯發出一下呻吟之聲。
張無忌見了這等情景,大為驚異,在殷梨亭承泣、太陽、膻中等穴上推拿數下,將他救醒,問俞岱岩道:「三師伯,是斷骨處痛得厲害麼?」俞岱岩道:「斷骨處疼痛,那也罷了,只覺得五臟六腑中到處麻癢難當……好像,好像有千萬條小蟲在亂鑽亂爬。」張無忌這一驚非同小可,聽俞岱岩所說,明明是身中劇毒之象,忙問殷梨亭道:「六叔,你覺得怎樣?」殷梨亭迷迷糊糊地道:「紅的、紫的、青的、綠的、黃的、白的、藍的……鮮艷得緊,許許多多小球兒在飛舞,轉來轉去……真好看……你瞧,你瞧……」
張無忌「啊喲」一聲大叫,險些當場便暈了過去,一時所想到的只是王難姑所遺《毒經》中的一段話:「七蟲七花膏,以毒蟲七種、毒花七種,搗爛煎熬而成,中毒者先感內臟麻癢,如七蟲咬齧,然後眼前現斑斕彩色,奇麗變幻,如七花飛散。七蟲七花膏所用七蟲七花,依人而異,南北不同,大凡最具靈驗神效者,共四十九種配法,變化異方復六十三種。須施毒者自解。」
張無忌額頭汗水涔涔而下,知道終於是上了趙敏的惡當,她在黑玉瓶中所盛的固是七蟲七花膏,而在阿三和禿頂阿二身上所敷的,竟也是這劇毒的藥物,不惜舍卻兩名高手的性命,要引得自己人彀,這等毒辣心腸,當真匪夷所思。
他大悔大恨之下,立即行動如風,拆除兩人身上的夾板繃帶,用燒酒洗淨兩人四肢所敷的劇毒藥膏。楊不悔見他臉色鄭重,心知大事不妙,再也顧不得嫌忌,幫著用酒洗滌殷梨亭四肢。但見黑色透入肌理,洗之不去,猶如染匠漆匠手上所染顏色,非旦夕可除。
張無忌不敢亂用藥物,只取了些鎮痛安神的丹藥給二人服下,走到外室,又驚懼,又慚愧,心力交瘁,不由得雙膝一軟,驀然倒下,伏在地下便即大哭。小昭俯身安慰,拿手帕給他拭淚。
楊不悔大驚,只叫:「無忌哥哥,無忌哥哥!」張無忌嗚咽道:「是我害了三伯六叔。」他心中只想:「這七蟲七花膏至少也有一百多種配製之法,誰又知道她用的是哪七種毒蟲,哪七種毒花?化解此種劇毒,全仗以毒攻毒,只要看不准一種毒蟲毒花,用藥稍誤,立時便送了三伯、六叔的性命。」突然之間,他清清楚楚明白了父親自刎時的心情,大錯已然鑄成,除了自刎以謝之外,確然再無別路。
他緩緩站起身來,楊不悔問道:「當真沒藥可救了麼?連勉強一試也不成麼?」張無忌搖了搖頭。楊不悔應道:「噢!」神色泰然,並不如何驚慌。
張無忌心中一動,想起她所說的那一句話來:「他如死了,我也不能活著。」心想:「那麼我害死的不止是兩個人,而是三個。」
心中正自一片茫然,只見吳勁草走到門外,稟道:「教主,那個趙姑娘在觀外求見。」張無忌一聽,悲憤不能自已,叫道:「我正要找她!」向楊不悔借了一柄長劍,執在手中,大踏步走出。
小昭取下鬢邊的珠花,交給張無忌,道:「教主,你去還了給趙姑娘。」張無忌向她望了一眼,心想:「你倒懂得我的意思。我和這姓趙的姑娘仇深如海,我們身上不能留下她任何物事。」贊道:「好妹子!」一手仗劍,一手持花,走出觀門。
只見趙敏一人站在當地,臉帶微笑,其時夕陽如血,斜映雙頰,艷麗不可方物。她身後十多丈處站著玄冥二老。兩人牽著三匹駿馬,眼光卻瞧著別處。
張無忌身形閃動,欺到趙敏身前,左手探出,抓住了她手腕,右手長劍的劍尖抵住她胸口,喝道:「快取解藥來!」趙敏微笑道:「你脅迫過我一次,這次又想來脅迫我麼?我上門來看你,這般凶霸霸的,豈是待客之道?」
張無忌道:「我要解藥!你不給,我……我是不想活了,你也不用想活了。」趙敏臉上微微一紅,輕聲啐道:「呸!臭美麼?你死你的,關我什麼事,要我陪你一塊兒死?」張無忌正色道:「誰跟你說笑話?你不給解藥,今日便是你我同時畢命之曰。」
趙敏右手給他緊緊握住,只覺得他全身顫抖,激動已極,又覺到他掌心中有件堅硬之物,問道:「你手裡拿著什麼?」張無忌道:「你的珠花,還你!」左手一抬,已將珠花插在她鬢上,隨即又垂手抓住她手腕,這兩下一放一握,手法快如閃電。趙敏道:「那是我送你的,你為什麼不要?」張無忌恨恨地道:「你作弄得我好苦!我不要你的東西。」趙敏道:「你不要我的東西?這話是真是假?為什麼你一開口就向我討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