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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一直不敢跟她說起與趙敏相遇之事,這時聽她婉轉提及,不由得神色忸怩,說道:「你總是念念不忘趙姑娘,高興起來便損我兩句。」周芷若笑道:「念念不忘於她的,也不知是我呢,還是另有旁人。你自己做賊心虛,當我瞧不出你心中有鬼麼?」
張無忌心想自己與周芷若已有白頭之約,此後生死與共,兩情不二,什麼都不該瞞她,說道:「芷若,有一件事我該當與你說,請你別生氣。」周芷若道:「我該生氣便生氣,不該生氣便不生氣。」
張無忌登時話頭一窒,暗想自己曾對她發下重誓,決意殺了趙敏,為表妹殷離報仇,但與趙敏相見後非但不殺,反而和她荒郊共宿,連騎並行,這番經過委實難以出口。他不善作偽,自覺羞慚,神色間便盡數顯了出來。
他沉吟之間,雙騎已奔進一處小鎮,眼見天色不早,便找一家小客店投宿。晚飯過後,他又為周芷若在背心穴道上推拿一陣,雖然解穴的法門不合,但點穴後為時已久,推拿後血脈運轉,給封住的穴道便即解開了。他暗想:「這點穴手法甚是奇妙,只怕不是丐幫諸長老下的手,否則昨日席間早該有人出來解穴。難道竟又是成昆?」便問:「你的穴道是給誰點中的?」周芷若道:「是個高高瘦瘦的老和尚,我本來不知他是誰,昨天聽你們席上所談,應該就是成昆了。」張無忌恨恨地道:「果然又是這惡廝!」
周芷若嫌客店中有股污穢霉氣,說道:「咱們到外面走走,活活血脈。」張無忌道:「好!」攜了她手,走到鎮外。
其時夕陽在山,西邊天上晚霞如血,兩人閒步一會,在一株大樹下坐了,但見太陽緩緩下山,周遭暮色漸漸逼來。張無忌鼓起勇氣,將彌勒廟中如何遇見趙敏、如何發現莫聲谷的屍體、如何和宋遠橋等相會、如何循著明教的火焰記號在冀北大兜圈子等情一一說了,說到最後,雙手握著周芷若的兩手,道:「芷若,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咱倆夫婦一體,我什麼事也不瞞你。趙姑娘堅要再見我義父一面,說有幾句要緊的話問他。我當時便起了疑心,此刻回思,越想越害怕。」說到最後這幾句話,聲音也發顫了。
周芷若道:「你害怕什麼?」張無忌只覺掌中的一雙小手寒冷如冰,也在輕輕發抖,便道:「我想起義父患有失心瘋之症,發作起來,人事不知。當年他瘋疾大發,竟要扼死我媽媽,他一對眼睛便是因此給我媽媽射瞎的。當我出生之時,義父又想殺死我爸爸媽媽,幸而聽到我的哭聲,這才神智清醒。我怕……我真怕……」
周芷若道:「你怕什麼?」張無忌嘆了口氣,道:「此話我本不該說,但我確是擔心,我表妹是……是……義父殺的。」周芷若跳起身來,顫聲道:「謝大俠仁俠仗義,對咱們後輩更是慈愛,怎會去殺殷姑娘?」張無忌道:「我不過憑空猜測,當然作不得准。就算我表妹真為義父所殺,那也是他老人家舊疾突發,猶如夢魘一般,決不是他老人家的本意。唉,這一切的帳,都該算在成昆那惡賊身上。」
周芷若沉思半響,搖頭道:「不對,不對!咱們一齊中了『十香軟筋散』之毒,難道也是義父他老人家做的手腳?他又從何處得這毒藥?一個人心智突然糊塗,殺人倒也不奇,卻又怎會細心細緻地在飲食之中下毒?」張無忌眼前猶如罩了一團濃霧,瞧不出半點光亮。周芷若冷冷地道:「無忌哥哥,你是千方百計,在想為趙姑娘開脫洗刷。」
張無忌道:「倘若趙姑娘真是兇手,她躲避義父尚自不及,何以執意要見義父,說有幾句要緊話問他?」周芷若冷笑道:「這位姑娘機變無雙,她要為自己洗脫罪名,難道還想不出什麼巧妙法兒麼?」她語聲突轉溫柔,偎倚在他身上,說道:「無忌哥哥,你是天下第一等的忠厚老實之人,說到聰明智謀,如何能是趙姑娘的對手?」
張無忌嘆了口氣,覺得她所言確甚有理,伸臂輕輕摟住她柔軟的身子,柔聲道:「芷若,我只覺世事煩惱不盡,即令親如義父,也叫我起了疑心。世上諸般事務,我碰上了只感一團迷霧,當真分辨不清,也處理不來。我只盼驅走韃子的大事一了,你我隱居深山,共享清福,再也不理這塵世之事了。」周芷若道:「你是明教的教主,倘若天如人願,真能逐走了胡虜,那時天下大事都在你明教掌握之中,如何能容你去享清福?」
張無忌道:「我才幹不足以勝任教主,更不想當教主。何況我教上代教主留有遺訓大戒,我教教眾不得做官做府、為帝為皇,縱然驅除胡虜,明教也只能身處草野,護國保民,決不能自掌天下權柄。將來如天下太平,這一教之主,更非由一位英明智哲之士來擔當不可。」周芷若道:「明教上代當真有這樣的規矩?如若將來的皇帝官府不好,難道明教又來殺官造反、重新幹過?我瞧這條規矩是要改一改的。你年紀尚輕,目下才幹不足,難道不會學麼?再說,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門,肩頭擔子甚重。師父將這掌門人的鐵指環授我之時,命我務當光大本門,就算你能隱居山林,我卻沒這福氣呢。」
張無忌撫摸她手指上的鐵指環,道:「那日我見這指環落在陳友諒手中,心裡焦急得不得了,只怕你受了奸人的欺辱,恨不得插翅飛到你身邊。芷若,我沒能早日救你脫險,這些日子中,你可受委屈啦。這鐵指環,他們怎麼又還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