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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心想,自已如此落魄,倘若提起太師父和父母的名字,當真辱沒了他們,便道:「我父母雙亡,在中原難以存身,隨處流浪,便到了這裡。」朱九真道:「我射了那隻猴兒,誰叫你偷偷藏在懷裡啊?餓得慌了,想吃猴兒肉,是不是?沒想到自己險些給我的狗兒撕得稀爛。」張無忌漲紅了臉,連連搖頭,說道:「我不是想吃猴兒肉。」
朱九真嬌笑道:「你在我面前,乘早別賴的好。」忽然想起一事,問道:「你學過什麼武功?一掌把我的『左將軍』打得頭蓋碎裂而死,掌力很不錯啊。」張無忌聽她說自己打死了她的愛犬,心感歉然,說道:「我那時心中慌亂,出手想是重了。我小時候跟爹爹胡亂學過兩三年拳腳,並不會什麼武功。」
朱九真點了點頭,對小鳳道:「你帶他去洗個澡,換些像樣的衣服。」小鳳抿嘴笑道:「是!」領了他出去。張無忌戀戀不捨,走到廳門口時,忍不住回頭向她望了一眼,哪知朱九真也正在瞧著他,遇到他的眼光時秋波流慧,嫣然一笑。張無忌羞得幾乎頭髮根子都紅了,魂不守舍,也沒瞧到地下的門檻,腳下一絆,登時跌了個狗吃屎。他全身都是傷,這一摔跌,好幾處同時劇痛,但不敢哼出聲來,忙撐持著爬起。小鳳吃吃笑道:「見到我家小姐啊,誰都要神魂顛倒。可是你這么小,也不老實嗎?」
張無忌大窘,搶先便行。走了一會兒,小鳳笑道:「你到太太房去洗澡、換衣服麼?」張無忌站定看時,見前面門上垂著繡金軟簾,這地方從沒來過,才知自己慌慌張張地又走錯了路。小鳳這了頭好生狡獪,先又不說,直等他錯到了家,這才出言譏刺。
張無忌紅著臉低頭不語。小鳳道:「你叫我聲小鳳姊姊,求求我,我才帶你出去。」張無忌道:「小鳳姊姊……」小風右手食指掂著自己面頰,一本正經地道:「嗯,你叫我幹什麼啊?」張無忌道:「求求你,帶我出去。」
小鳳笑道:「這才是了。」帶著他回到養傷的小室外,對喬福道:「小姐吩咐了,給他冼個澡,換上件乾淨衣衫。」喬福道:「是,是!」答應得很恭敬,看來小鳳雖然也是下人,身份卻又比尋常婢僕為高。五六個男僕一齊走上,你一聲「小鳳姊姊」,我一聲「小鳳姊姊」地奉承。小風卻愛理不理的,突然向張無忌福了一福。張無忌愕然道:「你……怎麼?」小鳳笑道:「先前你向我磕頭,這時跟你還禮啊。」說著翩然入內。
喬福將張無忌把小鳳認作小姐、向她磕頭的事說了,加油添醬,形容得十分不堪,群仆哄堂大笑。張無忌低頭入房,也不生氣,只是將小姐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語,在心坎里細細咀嚼問味。
一會兒洗過澡,見喬福拿來給他更換的衣衫青布直身,竟是童僕裝束。張無忌心下恚怒:「我又不是你家低三下四的奴僕,如何叫我穿這等衣裳?」仍然穿上自己原來的破衣,只見一個個破洞中都露出了肌膚。心想:「待會兒小姐叫我前去說話,見我仍穿著這等骯髒破衫,定然不喜。其實我便是真的做她奴僕,供她差遣,又有什麼不好?」這麼一想,登覺坦然,便換上了童僕的直身。
哪知別說這一天小姐沒來喚他,接連十多天,連小鳳也沒見到一面,更不用說小姐了。張無忌痴痴呆呆,只想著小姐的聲音笑貌,但覺便是她惡狠狠揮鞭打狗的神態,也是說不出的嬌媚可愛。有心想自行到後院去,遠遠瞧她一眼也好,聽她向別人說一句話也好,但喬福叮囑了好幾次,若非主人呼喚,決不可走進中門以內,否則必為猛犬所噬。張無忌想起群犬的兇惡神態,雖滿腔渴慕,終究不敢走向後院。
又過一月有餘,他臂骨已接續如舊,為群犬咬傷各處也已痊癒,但臂上腿上卻已留下了幾個無法消除的齒痕疤印,每當想起這是為小姐愛犬所傷,心中反有甜絲絲之感。這些日子中,他身上寒毒仍每隔數日便發作一次,每發一回,便厲害一回。
這一日寒毒又作,他躺在床上,將棉被裹得緊緊的,全身打戰。喬福走進房來,他見得慣了,也不以為異,說道:「待會兒好些,喝碗臘八粥吧!這是太太給你的過年新衣。」說著將一個包裹放在桌上。
張無忌直熬過半夜,寒毒侵襲才慢慢減弱,起身打開包裹,見是一套新縫皮衣,襯著雪白的長毛羊皮,心中也自歡喜,那皮衣仍裁作童僕裝束,看來朱家是將他當定奴僕了。張無忌性情溫和,處之泰然,也不以為侮,尋思:「想不到在這裡一住月余,轉眼便要過年。胡先生說我只不過一年之命,這一過年,第二個新年是不能再見到的了。」
富家大宅一到年盡歲尾,加倍有一番熱鬧氣象。眾童僕忙忙碌碌,刷牆漆門、殺豬宰羊、磨粉做糕、剪紙貼紅,好不興頭。張無忌幫著喬福做些雜事,只盼年初一快些到來,心想給老爺、太太、小姐磕頭拜年,定可見到小姐,只要再見她一次,我便悄然遠去,到深山中自覓死所,免得整日和喬福等這一干無聊傭僕為伍。
好容易爆竹聲中,盼到了元旦,張無忌跟著喬福,到大廳上向主人拜年。只見大廳正中坐著一對面目清秀的中年夫婦,七八十個童僕跪了一地。那對夫婦笑嘻嘻地道:「大家都辛苦了!」旁邊便有兩名管家分發賞金。張無忌也得到了二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