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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天耕等三人卻半點不懂。他們不知何足道為人疏狂,頗有書呆子的痴氣,既編了一首新曲,便巴巴地趕來要郭襄欣賞,何況這曲子也確是為她而編,登時將別事盡皆拋在腦後。鉭見他凝神彈琴,竟沒將自己三人放在眼裡,顯是對自己輕視已極,是可忍孰不可忍!潘天耕長劍一指,點向何足道左肩,喝道:「快站起來,我跟你比畫比畫!」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韻之中,似乎見到一個狷介狂生在山澤中漫遊,遠遠望見水中小島站著一個溫柔少女,於是不理會山隔水阻,一股勁兒地過去見她……
忽然間左肩上一痛,他登時驚覺,抬起頭來,只見潘天耕手中長劍指著他肩頭,輕輕刺破了一點兒皮膚,如再不招架,只怕他便要挺劍傷人,但琴曲尚未彈完,俗人在旁相擾,實在大煞風景,當下左手抽出半截斷劍,當的一聲,將潘天耕長劍架開,右手卻仍撫琴不停。
這當兒何足道終於顯出了生平絕技,他右手彈琴,左手使劍,不能按弦,便對著第五根琴弦聚氣吹落,琴弦低陷下去,竟與用手按捺無異,右手彈奏,琴聲高下低昂,無不婉轉如意。潘天耕急攻數招,何足道順手應架,雙眼凝視琴弦,唯恐一口氣吹的部位不合,亂了琴韻。潘天耕愈怒,劍招越攻越急,但不論長劍刺向何方,總給他輕描淡寫地擋開。
郭襄聽著琴聲,心中樂音流動,對潘天耕的挺劍疾攻也沒在意,只是雙劍相交之聲擾亂了琴音。她雙手輕擊,打著節拍,皺眉對潘天耕道:「你出劍快慢全然不合,難道半點不懂音韻嗎?喏,你聽著這節拍出劍,一拍一劍,夾在琴聲之中就不難聽。」
潘天耕如何理她?見敵人坐在地下,只單手半截斷劍,眼光凝視琴弦,自己卻兀自奈何不了他,更是焦躁,陡然間劍法一變,一輪快攻,兵刃相交的噹噹之聲登時便如密雨。這繁弦急管一般的聲音,和那溫雅纏綿的琴韻絕不諧和。
何足道雙眉一挑,勁傳斷劍,錚的一響,潘天耕手中的長劍斷為兩截,但就在此時,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應聲崩斷。
潘天耕臉如死灰,一言不發,轉身出亭。三人跨上馬背,向山上急馳而去。
郭襄甚是奇怪,說道:「咦,這三人打了敗仗,怎地還上少林寺去?當真是要死纏到底麼?」回過頭來,卻見何足道滿臉沮喪,手撫斷琴,似乎說不出的難受。
郭襄心想:「斷了一根琴弦,又算得什麼?」接過瑤琴,解下半截斷弦,放長琴弦,重行繞柱調音。何足道搖頭嘆息,說道:「枉自多年修為,終究心不能靜。我左手鼓勁斷他兵刃,右手卻將琴弦也彈斷了。」
郭襄這才明白,原來他是懊喪自己武功未純,笑道:「你想左手凌厲攻敵,右手舒緩撫琴,這是分心二用之法,當今之世只三人能夠。你沒練到這個地步,那也用不著難過啊。」何足道問道:「是哪三位?」郭襄道:「第一位老頑童周伯通,第二位便是我爹爹,第三位是楊夫人小龍女。除他三人之外,就算我外公祧花島主、我媽媽、神鵰大俠楊過等武功再高之人,也不能夠。」何足道道:「世間居然有此奇人,幾時你給我引見引見。」
郭襄黯然道:「要見我爹爹不難,其餘兩位哪,可不知到何處去找了。」見何足道惘然出神,兀自想著適才斷弦之事,安慰他道:「你一舉擊敗崑崙三聖,也足以傲視當世了,何必為了崩斷琴弦的小事鬱鬱不樂?」
何足道瞿然而驚,問道:「崑崙三聖?你說什麼?你怎知道?」
郭襄笑道:「那三個老兒來自西域,自是崑崙三聖了。他們的武功果有獨到之處,但要向少林寺挑戰,卻未免太自不暈力……」只見何足道驚訝的神色愈來愈盛,不禁問道:「有什麼奇怪?」
何足道喃喃地道:「崑崙三聖,崑崙三聖何足道,那便是我啊。」
郭襄吃了一驚,說道:「你是崑崙三聖?那麼其餘兩個呢?」
何足道道:「崑崙三聖只有一人,從來就沒三個。我在西域闖出了一點小小名頭,當地的朋友說我琴劍棋三絕,可以說得上是琴聖、劍聖、棋聖。因我長年居於崑崙山中,是以給了我一個外號,叫做崑崙三聖。但我想這個『聖』字,豈是輕易稱得的?雖然別人給我臉上貼金,也不能自居不疑,因此上我改了自己的名字,叫做『足道』,聯起來說,便是『崑崙三聖何足道』。人家聽了,便不會說我狂妄自大了。」
郭襄拍手笑道:「原來如此。我只道既是崑崙三聖,定是三個人。那麼剛才這三個老兒呢?」何足道道:「他們麼?他們是少林派的。」
郭襄更奇怪了,道:「原來這三個老頭反而是少林弟子。嗯,他們的武功果然是剛猛一路。不錯,不錯,那紅臉老頭使的可不是達摩劍法?對啦,那個黃臉病夫最後一輪急攻,卻不是韋陀伏魔劍?只是他加了好多變化,我一時之間沒瞧出來。怎麼他們又是從西域來?」
何足道說道:「這件事說起來有個緣故。去年春天,我在崑崙山驚神峰絕頂彈琴,忽聽得茅屋外有毆擊之聲,出去看時,見兩個人扭作一團,已各受致命重傷,卻兀自竭力拼鬥。我喝他們住手,兩人誰也不肯罷休,於是我將他們拆解開來。其中一人白眼一翻,登時死了,另一個卻還沒斷氣。我將他救回屋中,給他服了一粒少陽丹,救治了半天,終於他受傷太重,靈丹無法續命。他臨死之時,說他名叫尹克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