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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三丰一直雙掌貼著俞岱岩神藏、靈台兩穴,鼓動內力送入他體內,聽都大錦說到這裡,忽道:「蓮舟,你帶同聲谷,立即動身去臨安,保護龍門鏢局的老小。」
俞蓮舟答應了,心中一怔,但即明白師父慈悲之心,俠義之懷,那姓殷的客人既然說過,這件事中途若有半分差池,要殺得他龍門鏢局滿門雞犬不留,這雖是一句恫嚇之言,但都大錦等好手均出外走鏢,倘若鏢局中當真有甚危難,卻無人抵擋。
張翠山道:「師父,這姓都的糊塗透頂,三師哥給他害成這個樣子,咱們不找他麻煩,也就是了,怎能再去保護他的家小?」張三丰搖了搖頭,並不答話。宋遠橋道:「五弟,你怎地心胸這般狹窄?都總鏢頭千里奔波,為的是誰來?」張翠山冷笑道:「他還不是為了那二千兩黃金。難道他對俞三哥還存著什麼好心?」
都大錦一聽,登時滿臉通紅,但捫心自問,所以接這趟鏢,也確是為了這筆厚酬。
宋遠橋喝道:「五弟,對客人不得無禮,你累了半天,快去歇歇吧!」武當門中,師兄威權甚大,宋遠橋為人端嚴,自俞蓮舟以下,人人對他極為尊敬,張翠山聽他這麼一喝,不敢再做聲了,但關心俞岱岩的傷勢,卻不去休息。宋遠橋道:「二弟,師父有命,你就同七弟連夜動程,事情緊急,不得耽誤。」俞蓮舟和莫聲谷答應了,各自去收拾衣物兵刃。
都大錦見俞莫二人要趕赴臨安去保護自己家小,心中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抱拳向張三丰道:「張真人,晚輩的事,不敢驚動俞莫二俠,就此告辭。」
宋遠橋道:「各位今晚請在敝處歇宿,我們還有一些事請教。」他說話聲音平平淡淡,但自有一股威嚴,叫人無法抗拒。都大錦只得默不作聲,坐在一旁。
俞蓮舟和莫聲谷拜別師父,依依不捨地望了俞岱岩幾眼,下山而去。兩人心頭極是沉重,也不知道這一次是生離還是死別,不知曰後是否還能和俞岱岩相見。
這時大廳中一片寂靜,只聽得張三丰沅重的噴氣和吸氣之聲,又見他頭頂熱氣繚繞,猶似蒸籠一般。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俞岱岩突然「啊」的一聲大叫,聲震屋瓦。都大錦嚇了一跳,偷眼瞧張三丰時,見他臉上不露喜憂之色,無法猜測俞傷岩這一聲大叫主何吉凶。
張三丰緩緩地道:「松溪、梨亭,你們抬三哥進房休息。」張松溪和殷梨亭抬了俞岱岩進房,回身出來。殷梨亭忍不住問道:「師父,三哥的武功能復原嗎?」張三丰嘆了一口長氣,隔了半晌,才道:「他能否保全性命,要一個月後方能分曉,但手足筋斷骨折,終是無法再續。這一生啊,這一生啊……」說著悽然搖頭。殷梨亭突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張翠山霍地跳起,啪的一聲,便打了都大錦一個耳光。這一下出手如電,都大錦忙伸手擋格,但手臂伸出時,臉上早已中掌。張翠山怒氣難以遏制,左肘彎過,往他腰眼裡撞去。這一下仍是極快,但張松溪伸掌在張翠山肩頭一推,這一推也是極快,張翠山這肘槌便落了空。都大錦向後一讓,當的一聲,一隻金元寶從他懷中落下地來。
張翠山左足挑起金元寶,伸手接住,冷笑道:「貪財無義之徒,人家送你一隻金元寶,你便將我三哥送給人家作踐……」話未說完,突然「咦」的一聲,瞧著金元寶上給捏出的五個指印,道:「大師哥,這……這是少林派的金剛指功夫啊。」
宋遠橋接過金元寶,看了片刻,遞給師父。張三丰將金元寶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和宋遠橋對望一眼,均不說話。張翠山大聲道:「師父,這是少林派的金剛指功夫。天下再沒第二個門派會這門功夫。是不是?是不是啊?」
在這一瞬之間,張三丰想起了自己幼時如何在少林寺藏經閣中侍奉師父覺遠禪師,如何和崑崙三聖何足道對掌,如何為少林僧眾追捕而逃上武當山,數十年間的往事,猶似電閃般在心頭一掠而過。他臉上一陣迷惘,從那金元寶上的指印看來,明明是少林派的金剛指法,張翠山說得不錯,方今之世,確是再無別個門派會這項功夫。自己武當派的功夫講究內力深厚,不練這類碎金裂石的硬功,而其餘外家門派,盡有威猛凌厲的掌力、拳力、臂力、腿力,以至頭槌、肘槌、膝槌、足槌,說到指力,卻均無這般造詣。聽得張翠山連問兩聲,心知倘若說出真相,門下眾弟子決不肯和少林派甘休,如此武林中領袖群倫的兩大門派,相互間便要惹起極大風波了。
張翠山見師父沉吟不語,知自己所料不錯,又問:「師父,武林中是否有什麼奇人異士,能自行練成這門金剛指力?」
張三丰緩緩搖頭,說道:「少林派累積千年,方得達成這等絕技,決非一蹴而至,就算是絕頂聰明之人,也沒法自創。」他頓了一頓,又道:「我當年在少林寺中住過,只未蒙傳授武功,直到此時,也不明白尋常血肉之軀如何能練到這般指力。」
宋遠橋眼中突然放出異樣光芒,大聲說道:「三弟的手足筋骨,便是給這金剛指力捏斷的。」殷梨亭「啊」的一聲,眼中又淚水長流。
都大錦聽說殘害俞岱岩的人竟是少林派弟子,更加驚惶,張大了口合不攏來,過了一陣才道:「不……決計不會的,我在少林寺中學藝十餘年,從未見過這個臉生黑痣之人。」宋遠橋凝視他雙眼,不動聲色地道:「六弟,你送都總鏢頭他們到後院休息,預備灑飯,囑咐老王好好招呼遠客,不可怠慢。」殷梨亭答應了,引導都大錦一行人走向後院。都大錦還想辯解幾句,但在這情景之下,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