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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一愕,突然間咯咯嬌笑,說道:「喬福,喬福,你怎麼啦?你作弄這傻小子,是不是?」喬福笑道:「小鳳姊姊,這傻小子就是向你磕幾個頭,你也不是受不起啊。這傻小子沒見過世面,見了你當是小姐啦!可是話得說回來,咱們家裡的丫環大姐,原比人家的千金小姐還尊貴些。」張無忌一驚,急忙站起,心想:「糟糕!原來她是丫環,我可將她認作了小姐。」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尷尬非常。
小鳳忍著笑,向張無忌上上下下打量。他臉上身上血污未除,咬傷處裹滿了布條,自知穢臭難看,恨不得地下有洞便鑽了進去。小鳳舉袖掩鼻,說道:「老爺太太正有事呢,不用磕頭了,去見見小姐吧。」說著遠遠繞開張無忌,當先領路,唯恐他身上的虱子臭蟲跳到了自己身上。張無忌隨在小鳳和喬福之後,一路上見到的婢僕家人個個衣飾華貴,所經屋宇樓閣無不精緻富麗。他十歲以前在冰火島,此後數年,一半在武當山,一半在蝴蝶谷,飲食起居均極簡樸,做夢也想不到世上有這等富豪人家。他在三聖坳何太沖家中住了幾曰,也覺遠不及此處華麗考究。
走了好一會兒,來到一座大廳之外,只見廳上扁額寫著「靈獒營」三字。小鳳先進廳去,過了一會兒,出來招手。喬福便帶著張無忌進廳。
張無忌一踏進廳,便吃了一驚。但見三十餘頭雄健猛惡的大犬,分成三排,蹲在地下。一個身穿純白狐裘的女郎坐在一張虎皮交椅上,手執皮鞭,嬌聲喝道:「前將軍,咽喉!」一頭猛犬應聲躥起,向站在牆邊的一個人咽喉中咬去。
張無忌見了這等殘忍情景,忍不住「啊喲」一聲叫了出來,卻見那狗口中咬著一塊肉,踞地大嚼。他一定神,才看清楚那人原來是個皮製假人,周身要害處掛滿了肉塊。那女郎又喝:「車騎將軍!小腹!」第二條猛犬躥上去便咬那個假人的小腹。這些猛犬習練有素,應聲咬人,部位絲毫不爽。
張無忌一怔之下,立時認出,當日在山中狂咬自己的便是這群惡犬,再一回想,依稀記得那天喝止群犬的便是這女郎的聲音。他本來只道這小姐救了自己性命,此刻才知自己所以受了這許多苦楚,原來全是出於她之所賜,忍不住怒氣填胸,心想:「罷了,罷了!她有惡犬相助,我也奈何她不得。早知如此,寧可死在荒山之中,也不在她家養傷。」撕下身上的繃帶布條,拋在地下,轉身便走。
喬福叫道:「喂,喂!你幹什麼呀?這位便是小姐,還不上前磕頭?」張無忌怒道:「呸!我多謝她?咬傷我的惡犬,不是她養的麼?」
那女郎轉過頭來,見到他惱怒已極的模樣,微微一笑,招手道:「小兄弟,你過來。」張無忌和她正面相對,登時一顆心突突突地跳個不住,但見這女郎容顏嬌媚,又白又膩,陡然之間,他耳朵中嗡嗡作響,只覺背上發冷,手足忍不住輕輕顫抖,忙低下了頭,不敢看她,本來全無血色的臉,驀地里漲得通紅。
那女郎笑道:「你過來啊。」張無忌抬頭又瞧了她一眼,遇到她水汪汪的眼睛,心中只感一陣迷糊,身不由主地便慢慢走了過去。
那女郎微笑道:「小兄弟,你惱了我啦,是不是呢?」張無忌在群犬的爪牙下吃了這許多苦頭,如何不惱?但這時站在她身前,只覺她吹氣如蘭,一陣陣幽香送了過來,幾欲昏暈,哪裡還說得出這個「惱」字,當即搖頭道:「沒有!」
那女郎道:「我姓朱,名叫九真,你呢?」張無忌道:「我叫張無忌。」朱九真道:「無忌,無忌!嗯,這名字高雅得很啊,小兄弟想來是位世家弟子了。喏,你坐在這裡。」說著指一指身旁一張矮凳。張無忌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美貌女子驚心動魄的魔力,這時朱九真便叫他跳人火坑之中,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聽她叫自己坐在她身畔,當真說不出的歡喜,當即畢恭畢敬地坐下。小鳳和喬福見小姐對這個又髒又臭的小子居然如此垂青,都大出意料之外。
朱九真又嬌聲喝道:「折衝將軍!心口!」一隻大狗縱身而出,向假人咬去。可是假人心口的肉塊已先讓別的狗咬去了,那狗便撕落假人脅下的肉塊,吃了起來。朱九真怒道:「饞嘴東西,你不聽話麼?」提起皮鞭,走過去刷刷兩下。那鞭上生滿小刺,鞭子抽過,狗背上登時現出兩條長長的血痕。那狗卻兀自不肯放下口中肉食,反嗚嗚發威。
朱九真喝道:「你不聽話?」長鞭揮動,打得那狗滿地亂滾,遍身鮮血淋漓。她出鞭手法靈動,不論那猛犬如何躥突翻滾,始終躲不開長鞭揮擊。到後來那狗終於吐出肉塊,伏在地下不動,低聲哀鳴。朱九真仍不停手,直打得它奄奄一息,才道:「喬福,抱下去敷藥。」喬福應道:「是,小姐!」將傷犬抱出廳去,交給專職飼狗的狗仆照料。
群犬見了這般情景,盡皆心驚膽戰,一動也不敢動。朱九真坐回椅中,又喝:「平寇將軍!左腿!」「威遠將軍!右臂!」「征東將軍!眼睛!」一頭頭猛犬依聲而咬,都沒錯了部位。她這數十頭猛犬竟都!有將軍封號,她自己指揮若定,儼然是位大元帥了。
朱九真轉頭笑道:「你瞧這些畜牲賤麼?不狠狠打上一頓鞭子,怎會聽話?」張無忌雖在群犬爪牙下吃過極大苦頭,但見那狗被打的慘狀,卻也不禁惻然。朱九真見他不語,笑道:「你說過不惱我,怎地一句話也不說?你怎麼到西域來的?你爹爹媽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