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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竹悠揚聲中,一輛裝扮著「劉智遠白兔記」戲文的彩車過去,忽然樂聲一變,音調古拙,彩車上一面白布旗子寫的是「周公流放管蔡」。車中一個中年漢子手捧朝笏,扮演周公,旁邊坐著一個穿天子衣冠的小孩,扮演成王。兩名大臣管叔、蔡叔交頭接耳,向周公指指點點。接著而來的一輛彩車,旗上寫的是「王莽假仁假義」,車中的王莽白粉塗面,雙手滿持金銀,向一群寒酸士人施捨。其後是四面布旗,寫著四句詩道:「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岀時便身死,千古忠佞有誰知。」
張無忌心中一動:「天下是非黑白,固非易知。周公是大聖人,當他流放管叔、蔡叔之時,人人說他圖謀篡位。王莽是大奸臣,但起初收買人心,舉世莫不歌功頌德。這兩個故事,當年在冰火島上義父都曾說給我聽過的。所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世事真偽,實非朝夕之際可辨。」又想:「這二輛彩車與眾大不相同,其中顯然隱藏深意,主理之人,當是個胸有學識之人。」隨口將那四句詩念了兩遍。
忽聽得幾聲破鑼響過,一輛彩車由兩匹瘦馬拉來。車子樸素無華,眾百姓遙遙望見,已鬨笑起來,都道:「這等破爛家生,也來游皇城,可不笑掉眾人的下巴麼?」
車子漸近,張無忌看得分明,不由得大吃一驚,車中一個大漢黃髮垂肩、雙目緊閉,盤膝坐在榻上,似足了金毛獅王謝遜。旁邊一個青衣美貌少女,手捧茶碗,殷勤服侍,相貌雖不如周芷若之清麗絕俗,但衣飾打扮,和她當日在萬安寺塔上時一般模樣。
韓林兒失聲道:「周姑娘,這人好像你啊。」周芷若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張無忌回過頭去,見她臉色鐵青,胸口起伏不定,知她極是惱怒,伸手握住了她右手,一時猜不透這輛彩車是何用意。
只見那旦角笑嘻嘻地繞到淨角背後,伸出兩指,突然在假謝遜背上用力一戳。假謝遜「啊」的一聲大叫,倒撞下榻,假周芷若伸足將他踏住,提劍欲殺。眾百姓大聲喝彩:「好啊,好啊,快殺了他!」跟著有六七名扮作丐幫幫眾的漢子上車,將假謝遜和假周芷若擒住。
張無忌此時更無懷疑,情知這車戲文定是趙敏命人扮演,料知他和周芷若要到大都來,是以這般羞辱周芷若一番。他俯身從地下拾起兩粒小石子,中指輕彈,嗤嗤連響,將車前的兩匹瘦馬右眼睛打瞎了。小石貫腦而入,兩馬幾聲哀嘶,倒地而斃。彩車翻了過來,車上的旦角、淨角和眾配角滾了一地,街上又是一陣大亂。
周芷若咬著下唇,輕聲道:「這妖女如此辱我,我……我……」說到這裡,聲音已哽咽了。張無忌只覺她縴手冰冷,身子顫抖,忙慰道:「芷若,這小渾蛋什麼稀奇百怪的花樣也想得出來,你別理會。只須我對你一片真心,旁人挑撥離間,我如何能信?」
說話之間,蒙古官賓已彈壓住眾百姓,拉開死馬,後面一輛輛彩車又絡繹而來。張無忌和周芷若只想著適才情事,也無心觀看車上戲文。彩車過完,只聽得梵唱陣陣,一隊隊身披大紅袈裟的番僧邁步而來。眾番僧過後,鐵甲鏘鏘,二千名鐵甲御林軍各持長矛,列隊而過,跟著是三千名弓箭手。弓箭手過盡,香菸繚繞,一尊尊神像坐在轎中,身穿錦衣的伕役抬著經過,什麼土地、城隍、靈官、韋陀、財神、東嶽,以及諸般番神梵神:帝釋、大黑天、毗舍奴、四面佛等等,共是三百六十尊神像,最後一神是關聖帝君。眾百姓喃喃念佛,有的便跪下膜拜。
神像過完,手持金瓜金錘的儀仗隊開道,羽扇寶傘,一對對過去。眾百姓齊道:「皇上來啦,皇上來啦。」遠遠望見一座黃綢大轎,三十二名錦衣侍衛抬著而來。張無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見他面目憔悴,萎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於酒色。皇太子騎馬隨侍,倒頗有英氣,背負鑲金嵌玉的長弓,不脫蒙古健兒本色。
韓林兒在張無忌耳邊低聲道:「教主,讓屬下撲上前去,一刀刺死了這韃子皇帝,也好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張無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韃子皇帝身旁護衛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去。」張無忌左首一人忽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見其可也。」
張無忌、韓林兒、周芷若齊吃一驚,向這人看去,卻是個五十來歲的賣藥郎中,背負藥囊,右手拿著個虎撐。那人雙手拇指翹起,並列胸前,做了個明教的火焰手勢,低聲道:「彭瑩玉拜見教主。教主貴體無恙,萬千之喜。」
張無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來那人便是彭和尚,他化裝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張無忌等三人竟未察覺。彭瑩玉低聲道:「此間非說話之所。韃子皇帝除他不得。」張無忌素知他極有見識,點了點頭,不再言語,伸手抓住他左手輕搖數下。
皇帝和皇太子過後,又是三千名鐵甲御林軍,其後成千成萬的百姓跟著瞧熱鬧。街旁眾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向西涌去。周芷若道:「咱們也瞧瞧去。」四人擠入人叢,隨著眾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見七座重脊彩樓聳然而立,樓外御林軍手執藤條,驅趕閒人。百姓雖眾,但張無忌等四人既要擠前,自也輕而易舉,不久便到了彩褸之前。中間最高一座彩樓,皇帝居中而坐,旁邊兩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胖婦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寶石之中,說不盡的燦爛光華,頭上所戴后冠高高聳起,模樣怪異。皇太子坐於左邊下首,右邊下首坐著個二十來歲的女子,身穿錦袍,想必是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