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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游目瞧去,只見左首第二座彩樓中,一個少女身穿貂裘,頸垂珠鏈,巧笑嫣然,美目流盼,艷麗非凡,正是趙敏。公主和她相比,簡直是暗無顏色了。他呆呆地看了一會,若不是周芷若便在身旁,真捨不得就此移開目光。彩樓居中坐著一位長須王爺,相貌威嚴,當是趙敏的父親汝陽王察罕特穆爾。趙敏之兄庫庫特穆爾在樓上來回閒行,鷹視虎步,甚是剽悍。
此時眾番僧正在彩樓前排演「天魔大陣」,五百人敲動法器,左右盤旋,縱高伏低,陣法變幻,極盡巧妙。眾百姓歡聲雷動,皆大讚嘆。
周芷若向趙敏凝望半晌,嘆了口氣,道:「回去吧!」
四人從人叢中擠了出來,回到客店。彭瑩玉向張無忌行參見之禮,各道別來情由。張無忌問起謝遜消息,彭瑩玉甫從淮泗來到大都,未知謝遜已回中原。他說起朱元璋、徐達、常遇春等年來攻城掠地,屢立戰功,反將首領韓山童的聲威壓下去了,他見韓林兒在側,一言帶過,於此不再多說。另有一支兄弟起義軍徐壽輝在湖廣一帶也是好生興旺,此外有劉福通、芝麻李、彭君用、毛貴等人,此起彼伏,朝廷應付為難。只台州一帶的方國珍、平江府的張士誠與明教對敵。
韓林兒道:「彭大師,適才咱們搶上彩樓,一刀將韃子皇帝砍了,豈不是一勞永逸?」彭瑩玉搖頭道:「這皇帝昏庸無道,正是咱們大大的幫手,豈可殺他?」韓林兒奇道:「韃子皇帝昏庸無道,害苦了老百姓,怎麼反而是咱們大大的幫手?」
彭瑩玉道:「韓兄弟有所不知。韃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亂,又命賈魯開掘黃河,勞民傷財,弄得天怒人怨。咱們近年來打得韃子落花流水,你道咱們這些烏合之眾,當真打得過縱橫天下的蒙古精兵麼?只因這糊塗皇帝不用好官。汝陽王善能用兵,韃子皇帝偏生處處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搶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斷削減他兵權。朝中大將互相敵對,朝廷也不來解和,反而從中挑撥,盡派些只會吹牛拍馬的酒囊飯袋來領兵。蒙古兵再會打仗,也給這些混蛋將軍害死了,只能打一仗,敗一仗。這韃子皇帝,可不是咱們的大幫手麼?」這番話只聽得張無忌連連點頭稱是。
彭瑩玉又道:「咱們如殺了韃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樣,倒是個厲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總比他的糊塗老子好些。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慣戰的宿將來打咱們,那就糟了。」張無忌道:「幸得大師及時提醒,否則今日我們若然魯莽,只怕就壞了大事。」韓林兒連打自己嘴巴,罵道:「該死,該死!瞧你這小子以後還敢亂出糊塗主意麼?」登時把張無忌、周芷若、彭瑩玉惹得都笑了。
彭瑩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體,肩上擔負著驅虜復國的重任,也不宜干冒大險,效那搏浪之一擊。屬下見皇帝身旁的護衛中,高手著實不少,教主雖神勇絕倫,終須防寡不敵眾。萬一失手,如何是好?」張無忌拱手道:「謹領大師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嘆道:「彭大師這話當真半點不錯,你怎能輕身冒險?要知待得咱們大事一成,坐在這彩樓龍椅之中的,便是你張教主了。」韓林兒拍手道:「那時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楊左使和彭大師便是左右丞相,那才叫好呢!」周芷若雙頰暈紅,含羞低頭,但眉梢眼角間顯得不勝之喜。
張無忌連連搖手,道:「韓兄弟,這話不可再說。本教只圖拯救天下百姓於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貪富貴,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更不可違了聖火令上的嚴訓。」彭瑩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過到了那時候,黃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當年陳橋兵變之時,趙匡胤何嘗想做皇帝呢?」張無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分之想,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周芷若聽他說得決絕,臉色微變,眼望窗外,不再言語了。
四人談了一會,用過酒飯,張無忌道:「我和彭大師到街上走走,打聽義父消息。」他想韓林兒性子直,見到什麼不平之事,立時便會揮拳相向,闖出禍來,便道:「韓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別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韓林兒道:「是,教主諸多小心!」
張無忌和彭瑩玉出門後,言定一個向西,一個向東,二鼓前回到客店會合。
張無忌出店後向西行去,一路上聽到眾百姓紛紛談論,說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熱鬧豪闊。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關帝菩薩遊行時眼中大放煞氣,反賊定能撲滅。」有人道:「明教有彌勒菩薩保佑,看來關聖帝君和彌勒佛將有一場大戰。」又有人道:「賈魯大人拉伕掘黃河,挖出一個獨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兩行字道:『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這是運數使然,勉強不來的。」
張無忌對這些愚民之言也無意多聽,信步之間,越走越靜僻,驀地抬頭,竟到了那日與趙敏會飲的小酒店門外。他心中一驚:「怎地無意之間,又來到此處?我心中對趙姑娘竟如此撇不開、放不下嗎?」見店門半掩,門內靜悄悄的,似乎並無酒客。
他稍一遲疑,推門走進,見櫃檯邊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吨。走進內堂,但見角落裡那張方桌上點著一支明滅不定的蠟燭,桌旁朝內坐著一人。這張方桌正是他和趙敏兩次飲酒的所在,除了這位酒客之外,店堂內更無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