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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番話雖沒說完,但張無忌也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多半是朱九真和衛璧半夜出來私會,卻讓這鄉農撞見了,朱九真便放惡犬咬死了他。正自氣惱,只聽得馬蹄聲響,有人連聲呼哨,正是朱九真在呼召群犬。
蹄聲漸近,兩騎馬馳了過來,馬上坐著一男一女。那女子突然叫道:「咦!怎地平西將軍它們都死了?」說話的正是朱九真。她所養的惡犬仍各擁將軍封號,與以前無異。和她並騎而來的正是衛璧。他縱身下馬,奇道:「有兩個人死在這裡!」
張無忌暗暗打定了主意:「他們若想過來害我,說不得,我下手可不能容情了。」
朱九真見那鄉農肚破腸流,死狀可怖,張無忌則衣服破爛已達極點,蓬頭散發,滿臉鬍子,躺在地下全不動彈,想來也早給狗子咬死了。她急欲與衛璧談情說愛,不願在這裡多所逗留,說道:「表哥,走吧!這兩個泥腿子臨死拼命,倒傷了我三名將軍。」拉轉馬頭,便向西馳去。衛璧見三犬齊死,心中微覺古怪,但見朱九真馳馬走遠,不及細看,當即躍上馬背,跟了下去。
張無忌聽得朱九真的嬌笑之聲遠遠傳來,心下只感惱怒,五年多前對她敬若天神,只要她小指頭兒指一指,就是要自己上刀山、下油鍋,也毫無猶豫,但今晚重見,不知如何,她對自己的魅力竟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張無忌只道是修習九陽真經之功,又或因發覺了她性子的陰險奸惡,以致對她觀感大異,卻不知世間少年男女,大都有過如此糊裡糊塗的一段初戀,當時為了一個異性廢寢忘食,生死以之,可是這段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日後頭腦清醒,對自己舊日的沉迷,往往不禁為之啞然失笑。
其時他肚中餓得咕咕直響,只想撕下一條狗腿來生吃了,但唯恐朱九真與衛璧轉眼重回,發覺他未死,又吃了她的大將軍,當然又要行兇,自己斷了雙腿,未必抵擋得了。
第二日早晨,一頭兀鷹見到地下的死人死狗,在空中盤旋了幾個圈子,便飛下來啄食。這鷹也是命中該死,好端端的死人死狗不吃,偏向張無忌臉上撲將下來。張無忌一伸手扭住兀鷹的頭頸,微一使勁便即捏死,喜道:「這當真是天上飛下來的早飯。」拔去鷹毛,撕下鷹腿便大嚼起來,雖是生肉,但餓了四日,卻也吃得津津有味。一頭兀鷹沒吃完,第二頭又撲了下來。張無忌便以鷹血、鷹肉充飢,似覺較之生食死狗略為文雅。
躺在雪地之中養傷,靜待腿骨癒合。接連數日,曠野中竟沒一個人影。他身畔是三隻死狗,一個死人,好在隆冬嚴寒,屍體不腐,他又過慣了寂寞獨居的日子,也不以為苦。
這日下午,他運了一遍內功,眼見天上兩頭兀鷹飛來飛去地盤旋,良久良久,始終不敢下擊。只見一頭兀鷹向下俯衝,離他身子約莫三尺,便即轉而上翔,身法轉折之間極是美妙。他忽然心想:「這一下轉折,如能用在武功之中,襲擊敵人時對方同不易防備,即令一擊不中,飄然遠颺,敵人也極難還手。」
他所練的九陽真經純系內功與武學要旨,沒半招攻防的招數。因此當年覺遠大師雖練就一身神功,受到瀟湘子和何足道攻擊時卻毛手毛腳,絲毫不會抵禦;張三丰也要楊過當面傳授四招,才能和尹克西放對。張無忌從小便學過武功,根底遠勝於覺遠及張三丰幼時,但謝遜所傳授他的,卻主要是拳術的訣竅,並非一招一式的實用法門。張無忌此時自已明白了義父的苦心,義父一身武功博大精深,若循序漸進地傳授拆解,便教上二十年也未必教得完,眼見相聚時日無多,只有教他牢牢記住一切上乘武術的要訣,日後自行體會領悟。張無忌真正學過的拳術,只父親在木筏上所教而拆解過的三十二式「武當長拳」。他知此後除了繼續參習九陽神功、更求精進之外,便是設法將已練成的上乘內功溶入謝遜所授的武術之中,因之每見飛花落地,怪樹撐天,以及鳥獸之動,風雲之變,往往便想到武功招數上去。
這時只盼空中的兀鷹盤旋往復,多現幾種姿態,正看得出神,忽聽得遠處有人在雪地中走來,腳步細碎,似是個女子。
張無忌轉過頭去,只見一個女子手提竹籃,快步走近。她見到雪地中的人屍犬屍,「咦」的一聲,愕然停步。
張無忌凝目看時,見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荊釵布裙,是個鄉村貧女,面容黝黑,臉上肌膚浮腫,凹凹凸凸,甚為醜陋,一對眸子卻頗有神采,身材也苗條纖秀。
那少女走近一步,見張無忌睜眼瞧著她,微微一驚,道:「你……你沒死麼?」張無忌道:「好像沒死。」一個問得不通,一個答得有趣,兩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
那少女笑道:「你既不死,躺在這裡一動也不動地幹什麼?倒嚇了我一跳。」張無忌道:「嚇到了你,可對不住啦!我從山上摔下來,把兩條腿都跌斷了,只好在這裡躺著。」那少女問道:「這人是你同伴麼?怎麼又有三條死狗?」張無忌道:「這三條狗惡得緊,咬死了這個大哥,可是自己也變成了死狗。」那少女道:「你躺在這裡怎麼辦?肚子餓嗎?」張無忌道:「自然是餓的,可是我動不得,只好聽天由命。」
那少女微微一笑,從籃中取出兩個麥餅,遞了給他。張無忌道:「多謝姑娘。」接了過來,卻不便吃。那少女道:「你怕我的餅中有毒嗎?幹嗎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