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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心想正好從這五人身上,去尋營救義父的頭緒,此刻不忙打發他們,當即抱起趙敏,和衣睡倒在床,匆匆忙忙地除下鞋子,拉棉被蓋在身上。只聽得啪的一聲響,門閂已為邵鶴使內勁震斷。易三娘手持燭台,走了進來,西涼三劍跟隨其後。
張無忌見到燭光,睡眼惺忪地望著易三娘,一臉茫然。馬法通嗖的一劍,往他咽喉刺去,出招又狠又疾。張無忌「啊」的一聲驚呼,上身向前一撞,反將頭頸送到劍尖上去。馬法通縮手回劍,心想此人果然半點不會武功,若是武學之士,膽子再大,也決不敢不避此劍。趙敏唔的一聲,仍未醒轉,一張俏臉紅撲撲的,燭光映照下嬌艷動人。邵鶴道:「易三娘說的不錯,出去吧!」五人帶上了房門,回到廳上。
張無忌跳下床來,穿上了鞋子。只聽馬法通道:「賢伉儷可是拿準了,謝遜確是在少……寺中?」易三娘道:「那是千真萬確。少林寺已送出了英雄帖,重陽節在寺中開屠獅大會,倘若他們沒擒到謝遜,當著普天下英雄之面,這個大人怎丟得起?」
馬法通嗯了一聲,又道:「少林派的空見神僧死在謝遜拳下,少林僧俗弟子,自是非報仇不可。賢伉儷只須在重陽節進得寺去,睜開眼來瞧著仇人引頸就戮,不須花半分力氣,便報了血仇。杜老先生何必毀了一對耳朵,又甘冒得罪少林派的奇險?」
易三娘冷笑道:「拙夫刺毀雙耳,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再說,我老夫妻的獨生愛兒無辜為謝遜惡賊害死,我夫婦跟他仇深似海,報這等殺子之仇,焉能假手旁人?我們一遇上姓謝這惡賊,老婆子第一步便刺聾自己雙耳。我夫婦但求與他同歸於盡。嘿嘿,自從我愛兒為他所害,我老夫婦於人世早已一無所戀。得罪少林派也好,得罪武當派也好,大不了千刀萬剮,何足道哉?」
張無忌隔房聽著她這番話,只覺怨毒之深,直令人驚心動魄,心想:「義父當年受了成昆的荼毒,一口怨氣發泄在許多無辜之人身上。這對杜氏夫婦看來原非歹人,只是心傷愛子慘死,這才處心積慮地要殺我義父報仇。這等仇怨要說調處吧,那是萬萬不能,我只有救出義父,遠而避之,免得更增罪孽。」
這時只聽得鄰室五人半點聲息也無,從板壁縫中張去,見杜氏夫婦和馬法通三人手指上蘸了茶水,在板桌上寫字,心道:「這五人當真小心,雖然信得過我和敏妹並非江湖中人,猶恐泄漏了機密。唉,我義父在江湖間怨家極眾,覬覦屠龍刀的人更多,不等重陽節到便要提前下手的,只怕不計其數。這等人若非苦心孤詣,便是藝高手辣,少林寺只要稍有疏忽,義父便遭大禍。須得儘早救了他出來力龍。」
這五個人以指寫字,密議不休。
張無忌自行在板凳上睡了,也不去理會。次晨起身,見西涼三劍已然不在。張無忌對易三娘道:「婆婆,昨晚三位道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子,幹什麼來啊?我起初還道是捉拿我們來著,嚇得不得了,後來才知不是。」
易三娘聽他管長劍叫做刀子,暗暗好笑,淡淡地道:「他們走錯了路,喝了碗茶便走了。曾小哥,吃過中飯後,我們要挑三擔柴到寺里去賣,你幫著挑一擔成不成?寺里的和尚問起,我說你是我們兒子。這可不是占你便宜,只免得寺里疑心。你媳婦花朵兒般的人物,可別出去走動。」她雖似和張無忌商量,實則下了號令,不容他不允。
張無忌一聽,便已明白:「她只道我真是個莊稼人,要我陪著混進少林寺去察看動靜,那再好也沒有。」便道:「婆婆怎麼說,小子便怎麼幹,只求你收留我兩口兒。我兩人東逃西奔,提心弔膽的,沒一天平安。」
到得午後,張無忌隨著杜氏夫婦,各自挑了一擔乾柴,往少林寺走去。他頭戴斗笠,腰插短斧,赤足穿一雙麻鞋,三個人中,獨有他挑的一擔柴最大。趙敏站在門邊,微笑著目送他遠去。杜氏夫婦故意走得甚慢,氣喘吁吁的,到了少林寺外的山亭之中,便放下柴擔歇力。山亭中有兩名僧人坐著閒談,見到三人也不以為意。
易三娘除下包頭的粗布,抹了抹汗,又伸手過去替張無忌抹汗,說道:「乖孩子,累了麼?」張無忌初時有些不好意思,但聽她言語之中頗蓄深情,不像是故意做作,不禁望了她一眼。只見她淚水在眼眶中轉來轉去,知她是念及自己給謝遜所殺的那個孩子,但見她情致纏綿地凝視自己,似乎盼望自己答話,不由得心下不忍,便道:「媽,我不累。你老人家累了。」他一聲「媽」叫出口,想起自己母親,不禁傷感。易三娘聽他叫了一聲「媽」,淚水忍不住流了下來,假意用包頭巾擦汗,擦的卻是淚水。
杜百當站起身來,挑了擔柴,左手一揮,便走出了山亭,他雖聽不見兩人的對答,也知老妻觸景生情,懷念亡兒,說不定露出破綻,給那兩個僧人瞧破機關。
張無忌走將過去,在易三娘柴擔上取下兩捆乾柴,放在自己柴擔上,道:「媽,咱們走吧。」易三娘見他如此體貼,心想:「我那孩兒今日若在世上,比這少年年紀大得多了,我孫兒也抱了幾個啦。」一時怔怔地不能移步,眼見張無忌挑擔走出山亭,這才跟著走出,心情激動,腳下不禁有些蹣跚。張無忌回過身來,伸手相扶,心想:「要是我媽媽此刻尚在人世,我能這麼扶她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