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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遠橋快步搶出,左手推拿幾下,解開了兒子的穴道,但見他兩邊面頰高高腫起,每一邊留下五個烏青的指印,知他受傷雖輕,但兒子心高氣傲,今日當眾受此大辱,直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一言不發,攜了他手回歸本派。
這時四周喝彩之聲,此起彼落,議論讚美的言語,嘈雜盈耳。突然間張無忌口一張,噴出幾口鮮血,按住傷口,又咳嗽起來。小昭在旁伸手代他按住傷口,垂淚低聲安慰。眾人凝視著他,極為關懷,均想:他重傷下抵禦宋青書的急攻,雖然得勝,但內力損耗必大。有的人看看他,又望望武當派眾人,不知他們就此認輸呢,還是另行派人出斗。
宋遠橋道:「今日之事,武當派已然盡力,想是魔教氣數未盡,上天生下這個奇怪少年來。若再纏鬥不休,名門正派跟魔教又有什麼分別?」俞蓮舟道:「大哥說得是。咱們即日回山,請師父指點。日後武當派捲土重來,待這少年傷愈之後,再決勝負。」他這幾句話說得光明磊落,豪氣逼人,今日雖然認輸,但不信武當派終究會技不如人。張松溪和莫聲谷齊聲道:「正該如此!」
忽聽得刷的一聲,殷梨亭長劍出鞘,雙眼淚光瑩瑩,大踏步走出去,劍尖對著張無忌,說道:「姓曾的,我跟你無冤無仇,此刻再來傷你,我殷梨亭枉稱這『俠義』兩字。可是那楊逍和我仇深似海,我非殺他不可,你讓開吧!」
張無忌搖頭道:「但叫我有一口氣在,不容你們殺明教一人。」
殷梨亭道:「那我可先得殺了你!」
張無忌噴出一口鮮血,神智昏迷,心情激盪,輕輕地道:「殷六叔,你殺了我吧!」
殷梨亭聽到「殷六叔」三字,只覺語氣極為熟悉,心念一動:「無忌幼小之時,常常這般叫我,這少年……」凝視他的面容,竟越看越像,雖分別八年多,張無忌已自一個小小孩童成長為壯健少年,相貌已然大異,但殷梨亭心中先存下「難道他竟是無忌」這個念頭,細看之下,記憶中的面貌一點點顯現出來,不禁顫聲道:「你……你是無忌麼?」
張無忌全身再無半點力氣,自知去死不遠,再也不必隱瞞,叫道:「殷六叔,我……我時時……想念你!」
殷梨亭雙目流淚,當的一聲拋下長劍,俯身將他抱起,叫道:「你是無忌,你是無忌孩兒,你是我五哥的孩兒張無忌!」
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莫聲谷四人一齊圍攏,各人又驚又喜,頃刻間心頭充塞了歡喜之情,什麼六大派與明教間的爭執仇怨,一時俱忘。
殷梨亭這麼一叫,除了何太沖夫婦、周芷若、楊逍等寥寥數人之外,餘人無不訝異,哪想到這個捨命力護明教的少年,竟是武當派張翠山的兒子。
殷梨亭見張無忌昏暈了過去,忙摸出一粒「天王護心丹」塞入他口中,將他交給俞蓮舟抱著,拾起長劍,衝到楊逍身前,戟指罵道:「姓楊的,你這豬狗不如的淫徒,我……我……」喉嚨哽住,再也罵不下去,長劍遞出,便要往楊逍心口刺去。
楊逍全身不能動彈,微微一笑,閉目待斃。突然斜刺里奔過來一個少女,擋在楊逍身前,叫道:「休傷我爹爹!」
殷梨亭凝劍不前,定睛看時,不禁「啊」的一聲,全身冰冷,只見這少女長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便是紀曉芙。他自和紀曉芙定親之後,每當練武有暇,心頭甜甜的,總是想著未婚妻的俏麗倩影,及後得知她為楊逍擄去,失身於他,更且因而斃命,心中憤恨自是難以言宣。此刻突然又見到她,身子一晃,失聲叫道:「曉芙妹子,你……你沒……」、那少女卻是楊不悔,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她早死了。」
殷梨亭一呆,這才明白,喃喃地道:「啊,是了,我真糊塗!你讓開,我今日要為你媽報仇雪恨。」楊不悔指著滅絕師太道:「好!殷叔叔,你去殺了這個老賊尼。」
殷梨亭道:「為……為什麼?」楊不悔道:「我媽是給這老賊尼一掌打死的。」殷梨亭道:「胡說八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楊不悔冷冷地道:「那日在蝴蝶谷中,老賊尼叫我媽來刺死我爹爹,我媽不肯,老賊尼就將我媽打死了。我親眼瞧見的,無忌哥哥也親眼瞧見的。你再不信,不妨問問那老賊尼自己。」當紀曉芙身死之時,楊不悔年幼,什麼也不懂得,但後來年紀大了,慢慢回想,自然明白了當年的經過。
殷梨亭回過頭去,望著滅絕師太,臉上露出疑問之色,囁嚅道:「師太……她說……紀姑娘是……」
滅絕師太嘶啞著嗓子道:「不錯,這等不知廉恥的孽徒,留在世上又有何用?她和楊逍是兩相情願。她寧肯背叛師門,不願遵奉師命,去刺殺這個淫徒惡賊。殷六俠,為了顧全你的顏面,我始終隱忍不言。哼,這等無恥女子,你何必念念不忘於她?」
殷梨亭鐵青著臉,大聲道:「我不信,我不信!」
滅絕師太道:「你問問這女孩子,她叫什麼名字?」
殷梨亭的目光轉到楊不悔臉上,淚眼模糊之中,瞧出來活脫便是紀曉芙,耳中卻聽她清清楚楚地說道:「我叫楊不悔。媽媽說:這件事她永遠也不後悔。」
當的一聲,殷梨亭擲下長劍,回過身來,雙手掩面,疾衝下山。宋遠橋和俞蓮舟大叫:「六弟,六弟!」但殷梨亭既不答應,亦不回頭,提氣急奔,突然間失足摔了一跤,隨即躍起,片刻間奔得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