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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斐心下感激,不知說什麼才好,只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眼光從她肩上望去,忽見雪峰上幾個黑影,正緣著繩索往下急溜。
胡斐叫道:「咱們幫你爹爹截住這些歹人。」說著足底加勁,摟著苗若蘭急奔,片刻間已到了雪峰之下。
這時兩名豪客已踏到峰下實地,尚有幾名正急速下溜。胡斐放下苗若蘭,雙手各握一個雪團,雙臂齊揚,峰下兩名豪客應聲倒地。
胡斐正要再擲雪團,投擊尚未著地之人,忽聽半山間有人朗聲說道:「是我放人走路,旁人不必攔阻。」這兩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半山里飄將下來,洪亮清朗,正是苗人鳳的說話。苗若蘭喜叫:「爹爹!」
胡斐聽苗人鳳的話聲尚在百丈以外,但語音遙傳,若對其面,金面佛內力之深,確是已所莫及,不禁大為欽佩,雙手一振,扣在掌中的雪團雙雙飛出,又中躺伏在地的兩名豪客身上,不過上次是打穴,這次卻是解穴。那二人蠕動了幾下,撐持起來,發足狂奔而去。
但聽半空中苗人鳳叫道:「果然好俊功夫,就可惜不學好。」這十二字評語,一字近似一字,只見他又瘦又長的身形緣索直下,「好」字一脫口,人已站在胡斐身前。
兩人互相對視,均不說話。但聽四下里乞乞擦擦,儘是踏雪之聲,這次上峰的好手中留得性命的,都四散走了。
月光下只見一人一跛一拐地走近,正是杜希孟杜莊主。他將一個尺來長的包裹遞給胡斐,顫聲道:「這是你媽的遺物,裡面一件不少,你收著吧。」胡斐接在手中,似有一股熱氣從包裹傳到心中,全身不禁發抖。
苗人鳳見杜希孟的背影在雪地里蹣跚遠去,心想此人文武全才,廣交當世英豪,也算得是個人傑,與自己二十餘年的交情,只因一念之差,落得身敗名裂,實是可惜。他不知杜希孟與胡斐之母有中表之親,更不知胡斐就是二十多年來自己念念不忘的孤兒,緩緩轉過頭來,只見女兒身披男人袍服,怯生生地站在胡斐身旁,心想眼前這男子雖救了自己性命,卻玷污了女兒清白,念及亡妻失節之事,恨不得殺盡天下輕薄無行之徒,一時胸口如要迸裂,低沉著聲音道:「跟我來!」說著轉身大踏步便走。
苗若蘭叫道:「爹,是他……」苗人鳳沉默寡言,素來不喜多說一個字,也不喜多聽一個字,此時盛怒之下,更不讓女兒多說。他見胡斐伸手去拉女兒,喝道:「好大膽!」閃身欺近,左手倏地伸出,破蒲扇一般的手掌已將胡斐左臂握住,說道:「蘭兒你留在這兒,我和這人有幾句話說。」說著向右側一座山峰一指。那山峰雖遠不如玉筆峰那麼高聳入雲,但險峻巍峨,殊不少遜。他放開胡斐手臂,向那山峰急奔過去。
胡斐道:「蘭妹,你爹既這般說,我就過去一會兒,你在這裡等著。」苗若蘭道:「你答允我一件事。」胡斐道:「別說一件,就千件萬件,也全憑你吩咐。」苗若蘭道:「我爹若要你娶我……」最後兩字聲若蚊鳴,幾不得聞,低下了頭,羞不可抑。
胡斐將適才從杜希孟手裡接來的包裹交在她手裡,柔聲道:「你放心。我將我媽的遺物交於你手。天下再沒一件文定之物,能有如此隆重的。」
苗若蘭接過包裹,身子不自禁地微微顫動,低聲道:「我自然信得過你。只是我知道爹爹脾氣,倘若他惱了你,甚至罵你打你,你都瞧在我臉上,便讓了他這一回。」胡斐笑道:「好,我答允你了。」遠遠望去,只見苗人鳳的人影在白雪山石間倏忽出沒,正自極迅捷地向山峰奔上,當下輕輕地在苗若蘭的臉頰上親了一親,提氣向苗人鳳身後跟去。
他順著雪地里的足跡,一路上山,轉了幾個彎,但覺山道愈來愈險,當下絲毫不敢大意,只怕一個失足,摔得粉身碎骨。奔到後來,山壁間全是凝冰積雪,滑溜異常,竟難有下足之處,心道:「苗大俠故意選此險道,必是考較我的武功來著。」展開輕功,全力施為,山道越險,他竟奔得越快。
又轉過一個彎,忽見一條瘦長的人影站在山壁旁一塊凸出的石上,身形襯著深藍色的天空,猶似一株枯槁的老樹,正是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面佛苗人鳳。
胡斐一怔,急忙停步,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將身子牢牢定住峭壁之旁。苗人鳳低沉著嗓子說道:「好,你有種跟來。上吧!」他背向月光,臉上陰沉沉的瞧不清楚神色。
胡斐喘了口氣,對著這個自己生平想過幾千幾萬遍之人,一時之間竟爾沒了主意:
「他是我殺父仇人,可是他又是若蘭的父親。
「他害得我一生孤苦,但聽平四叔說,他豪俠仗義,始終沒對不起我的爹媽。
「他號稱打遍天下無敵手,武功藝業,舉世無雙,但我偏不信服,倒要試試是他強呢還是我強?
「他苗家與我胡家累世為仇,百餘年來相斫不休,然而他不傳女兒武功,是不是真的要將這場世仇至他而解?
「適才我救了他性命,可是他眼見我與若蘭同床共被,認定我對他女兒輕薄無禮,不知能否相諒?」
苗人鳳見胡斐神情粗豪,虬髯戟張,依稀是當年胡一刀模樣,不由得心中一動,但隨即想起,胡一刀之子早已為人所害,投在滄州河中,此人容貌相似,只偶然巧合,想起他欺辱自己獨生愛女,怒火上沖,左掌一揚,右拳呼的一聲,沖拳直出,猛往胡斐胸口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