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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人鳳愈斗心下愈疑,不住想到當年在滄州與胡一刀比武之事,忽地向後躍開兩步,叫道:「且住!你可識得胡一刀麼?」
胡斐聽他提到亡父之名,悲憤交集,咬牙道:「胡大俠乃前輩英雄,不幸為奸人所害。晚輩對胡大俠欽慕之極,我若有福氣能得他教誨幾句,立時死了,也所甘心。」
苗人鳳心道:「是了,胡一刀去世已二十七年。眼前此人也不過二十多歲,焉能相識?他這幾句話說得甚好,若不是他欺辱蘭兒,單憑這幾句話,我就交了他這個朋友。」順手在山邊折下兩根堅硬的樹枝,掂了一掂,重量相若,將一根拋給胡斐,說道:「咱們拳腳難分高下,兵刃上再決生死。」說著樹枝一探,左手捏了劍訣,樹枝走偏鋒刺出,使的正是天下無雙、武林絕藝的「苗家劍法」。雖是一根小小樹枝,但刺出時勢夾勁風,又狠又准,要是給尖梢刺上了,實也與中劍無異。
胡斐見來勢厲害,哪敢有絲毫怠忽,樹枝輕擺,向上橫格,這一格剛中有柔,確是名家風範。苗人鳳一怔,心道:「怎麼他武功與胡一刀這般相似?」但高手相鬥,刀劍既交,後著綿綿而至,決不容他有絲毫思索遲疑的餘裕,但見胡斐樹刀格過,跟著提手上撩,苗人鳳揮樹劍反削,叫他不得不回刀相救。
這一番惡鬥,胡斐一生從未遇過。他武功全憑父親傳下遺書修習而成,招數雖精,實戰經驗畢竟欠缺,功力火候因年歲所限,亦未臻上乘,好在年輕力壯,精力遠過對方,是以數十招中打得難解難分。兩人迭遇險招,但均在極危急下以巧妙招數拆開。胡斐奮力拆斗,心中佩服:「金面佛苗大俠果然名不虛傳,倘使他年輕二十歲,我早已敗了。難怪當年他和我爹爹能打成平手,當真英雄了得。」
兩人均知要憑招數上勝得對方,極是不易,但只須自己背脊一靠上山壁,占了地利,這一場比拚就是勝了。因此都竭力要將對方逼向外圍,爭奪靠近山壁的地勢。但兩人招招扣得緊密,只要向內緣踏進半步,立時便受對方刀劍之傷。
斗到酣處,苗人鳳使一招「黃龍轉身吐須勢」疾刺對方胸口,眼見他無處閃避,而樹刀砍在外檔,更已不及回救。
胡斐吃了一驚,忙伸左手在他樹枝上橫撥,右手一招「伏虎式」劈出。苗人鳳叫了一聲:「好!」樹劍抖處,胡斐左手手指劇痛,急忙撒手。
苗人鳳踏上半步,正要刺出一招「上步摘星式」,哪知崖邊堅壁給二人踏得久了,竟漸漸松裂融化,他劍勢向前,全身重量都放上了在後邊的左足,只聽喀喇聲響,一塊岩石帶著冰雪,墮入下面深谷。
苗人鳳腳底一空,身不由主地向下跌落,胡斐大驚,忙伸手去拉。但苗人鳳一墮之勢著實不輕,雖拉住了他袖子,可是急帶之下,連自己也跌出崖邊。
二人不約而同地齊在空中轉身,貼向山壁,施展「壁虎游牆功」,要爬回山崖。但那山壁上全是冰雪,滑溜無比,那「壁虎游牆功」竟施展不出,莫說是人,就當真壁虎到此,只怕也游不上去。上去雖然不能,下墮之勢卻也緩了。
二人慢慢溜下,眼見再溜十餘丈,是一塊向外凸出的懸岩,如不能在這岩上停住,那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念頭甫轉,身子已落上懸岩。二人武功相若,心中所想也一模一樣,當下齊使「千斤墜」功夫,牢牢定住腳步。
岩面光圓,積了冰雪更滑溜無比,二人武功高強,一落上岩面立時定身,竟沒滑動半步。只聽格格輕響,那數萬斤重的巨岩卻搖晃了幾下。原來這塊巨岩橫架山腰,年深月久,岩下沙石漸漸脫落,本就隨時都能掉下谷中,現下加上了二人重量,沙石夾冰紛紛下墮,巨岩越晃越厲害。
那兩根樹枝隨人一齊跌上岩石。苗人鳳見情勢危急異常,左掌拍出,右手已拾起一根樹枝,隨即「上步雲邊摘月」,挺劍斜刺。胡斐低頭彎腰,避過劍招,乘勢拾起樹枝,還了一招「拜佛聽經」。
兩人這時使的全是進手招數,招招狠極險極,但聽得格格之聲越來越響,腳步難以站穩。兩人均想:「只有將對方逼將下去,減輕岩上重量,這巨岩不致立時下墮,自己才有活命之望。」其時生死決於瞬息,手下更不容情。
片刻間交手十餘招,苗人鳳見對方所使的刀法與胡一刀當年一模一樣,疑心大盛,只是形格勢禁,實無餘暇相詢,一招「返腕翼德闖帳」削出,接著就要使出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這一招劍掌齊施,要逼得對方非跌下岩去不可,只是他自幼習慣使然,出招之前不禁背脊微微一聳。
其時月明如洗,長空一碧,月光將山壁映得一片明亮。那山壁上全是晶光的凝冰,猶似鏡子一般,將苗人鳳背心反照出來。
胡斐看得明白,登時想起平阿四詳述自己父親當年與他比武的情狀,那時母親在他背後咳嗽示意,此刻他身後放了一面明鏡,不須旁人相助,已知他下一步非出此招不可,當下一招「八方藏刀式」,搶了先著。
苗人鳳這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只出得半招,全身已為胡斐樹刀罩住。他此時再無疑心,知道眼前此人必與胡一刀有極深淵源,嘆道:「報應,報應!」閉目待死。
胡斐舉起樹刀,一招就能將他劈下岩去,但想起曾答應過苗若蘭,決不能傷她父親。然而若不劈他,容他將一招「提撩劍白鶴舒翅」使全了,自己非死不可,難道為了相饒對方,竟白白送了自己性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