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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若蘭輕輕嘆息,道:「我爹爹見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心中十分難過,望著兩人屍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說道:『胡兄、大嫂,你夫婦儘管放心,我必好好撫養令郎。』拜罷起身,回頭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個空。我爹爹大驚,急忙詢問,可是大家都瞧著胡伯伯夫婦之死,誰也沒留心孩子。我爹爹忙叫大家趕快追尋。他忍住腰間疼痛,親自在客店前後查問,忽聽得屋後有孩子啼哭,聲音洪亮。我爹爹大喜,急奔過去,哪知他腰間中了胡伯伯這一腿,傷勢不輕,猛一用力,竟摔在地下爬不起來。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趕到屋後,只見地下一灘鮮血,還有孩子的一頂小帽,孩子卻已不知去向。客店後面是一條河,水流湍急。眼見血漬一直流到河邊,顯是孩子為人殺死,屍身投入河裡,登時讓水流沖走了。我爹爹又驚又怒,召攏一干人細細盤問,始終查不到兇手是誰。
「這件事他無日不耿耿於懷,立誓要找到那殺害孩子之人。那一年我見他磨劍,他說須得再殺一人,就是要殺那個兇手。我對爹爹說,或許孩子給人救去,活了下來,也未可知。我爹爹雖說但願如此,然心中卻絕難相信。唉,這可憐的孩子,我真盼他好好地活著。有一次爹爹對我說:『孩兒,我愛你勝於自己性命。但若老天許我用你去掉換胡伯伯的孩子,我寧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卻活著。』」
那僕人眼圈一紅,聲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爺、胡夫人地下有靈,一定感激你父女高義。」
於管家本來以為他是苗若蘭帶來的男僕,但瞧他神情,聽他言語,卻越來越覺不似,正想出言相詢,卻聽他說起故事來,見眾人靜坐傾聽,也不便打斷他話頭。
只聽他說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滄州那小鎮上客店中灶下燒火的小廝。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禍。我爹爹三年前欠了當地趙財主五兩銀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番,過得三年,已算成四十兩。趙財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書,要把我媽賣給他做小老婆。我爹自然說什麼也不肯,便給財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來。我爹回得家來,跟媽商量,這四十兩銀子再過一年,就變成了八十兩,這筆債咱們是一輩子還不起的了。我爹媽就想圖個自盡,死了算啦,卻又捨不得我。三個人只抱著痛哭。我白天在客店裡燒火,晚上回家守著爹媽,心裡擔驚受怕,生怕他倆尋了短見,丟下我一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
「一晚店中來了好多受傷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讓我回家。第二日胡一刀大爺來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爺,要燒水燒湯,店主更不許我回家去。我牽記爹媽,毛手毛腳地撞爛了幾隻碗,又給店主打了幾巴掌。我獨自躲在灶邊偷偷地哭。胡大爺走過廚房,聽到我哭聲,就進來問我什麼事。我見他生得兇惡,不敢說話。他越問,我越哭得厲害。後來他和和氣氣地好言好語,我才把家裡的事跟他說了。
「胡大爺很生氣,說道:『這姓趙的如此橫行霸道,本該去一刀殺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沒功夫跟他算帳。我給你一百兩銀子,你去拿給你爹,讓他還債,餘下的錢好好過日子,可千萬別再借財主的債了。』我只道他說笑話哄我,哪知他當真拿了五隻大元寶給我。我哪裡敢拿?胡大爺道:『我今日生了兒子,我很疼他憐他,將心比心,你爹媽疼你也是這般。你快回家去。我跟店主說,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難為你。』
「我仍呆呆望著他,心裡撲通撲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胡大爺拿了一塊包袱,把五隻大元寶包了,給我縛在背上,再在我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笑道:『傻小子,還不給我快滾!』
「我糊裡糊塗地奔回家去,跟爹媽一說。三個人樂得瘋了,真難相信天下有這般好人,說是做夢吧,白花花的五隻大元寶明明放在桌上。我媽和我扶著爹到客店去,要向胡大爺磕頭道謝。他連連搖手,說生平最不愛別人謝他,將我們三個推了出來。
「我和爹媽正要回去,忽聽馬蹄聲響,幾十個人趕來客店,原來是胡大爺的仇家。我不放心,讓爹媽先回家,自己留著要瞧個究竟。我想胡大爺救了我一家三口的命,只要有用得著我的,水裡就水裡去,火里就火里去,決不能皺一皺眉頭。
「金面佛苗大俠跟胡大爺坐著面對面喝酒,胡大爺捨不得兒子這些情形,寶樹大師說得一點不錯。只是他卻不知道,那跌打醫生在隔房聽胡大爺夫婦說話,卻叫一個灶下燒火的小廝全瞧在眼裡。」
他說到這裡,寶樹猛地站起身來,指著他喝道:「你到底是誰?受誰指使在這裡胡說八道?」
那僕人不動聲色,淡淡地道:「我叫平阿四。我識得跌打醫生閻基,那跌打醫生閻基,自然不識得我這燒火的小廝癩痢頭阿四。」
寶樹聽到他說起「閻基」二字,臉上立時變色,依稀記得當年那小客店之中,果似有個癩痢頭小廝,只是他的面貌神情當日就未留意,此時更半點也記不起了。他向平阿四懷中抱著的木聯狠狠瞪了一眼,「呸」了一聲。
平阿四道:「我半夜裡實在放心不下,走到他房外,卻見到隔房窗子上映出一個黑影。我走過去往窗縫裡一張,原來是那跌打醫生閻基將耳朵湊在板壁上,在偷聽胡大爺夫婦說話。我正想去跟胡大爺說,胡大爺卻走到閻基房裡來了,跟他說了很多很多話。這些話寶樹大師始終沒跟各位提起一字半句,不知是什麼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