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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那些人儘是吵嚷,卻又不敢闖進屋來,胡一刀則只管打鼾。屋內屋外一唱一和,響成一片。吵了半個時辰,夫人忽然柔聲道:『孩子,外邊有許多野狗,想吠叫一夜,吵得爹爹睡不成覺,叫他明兒跟苗伯伯比武輸了。你說這群野狗壞不壞?』孩子生下來還只幾天,自然不會說話,只伊伊啊啊幾聲。夫人道:『真是乖孩子,你也說野狗壞。讓媽媽去趕走了,好不好?』那孩子又啊啊幾聲。夫人道:『嗯,你也說好,真不枉了爹媽疼你。』她左手抱了孩子,右手從床頭拿起一根綢帶,推開窗子,嗖的一下,躍了出去。
「我大吃一驚,瞧不出這樣嬌滴滴的一個女子,輕功竟如此了得。我忙走到窗邊,在窗格紙上刺了一個孔。向外張望,只見屋面上高高矮矮,站了二三十條大漢,手中都拿著兵刃,正在大聲吆喝。夫人右手一揮,一條白綢帶如長蛇也似的伸了出去,捲住一條大漢手上的單刀,一奪一放,那大漢叫聲啊喲,單刀脫手,身子卻從屋面上摔了下去,砰的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下。
「其餘的漢子譁然叫嚷,紛紛撲上。月光之下,只見夫人手中的白綢帶就如是一條白龍,盤旋飛舞,縱橫上下,但聽得嗆啷、嗆啷、啊喲、啊喲、砰蓬、砰蓬之聲連響,不到一頓飯功夫,幾十條漢子的兵刃全讓夫人用綢帶奪下,人都摔下了屋頂。這些人哪敢再斗,爬起身來便逃,有些連馬也不敢騎,把牲口撇下也不要了。只把我瞧得目瞪口呆,心驚肉跳。夫人將那些兵刃從屋頂踢在地下,也不撿拾,抱了孩子進屋餵奶。胡一刀始終鼾聲如雷,似乎渾不知有這麼一回事。
「次日早晨,夫人做了菜,命店伴拾起兵刃,用繩子系住,一件件都掛在屋檐下,北風一吹,刀啦、劍啦、錘啦、鞭啦,相互撞擊,叮叮噹噹的甚是好聽。
「吃過早飯,金面佛又來啦。他聽得聲音,抬頭一瞧,見了這些兵刃,已知原委,向跟隨他來的眾人狠狠瞪了一眼。那些人低了頭不敢瞧他。金面佛罵道:『不要臉!算什麼男子漢?都給我滾開!』那些人不敢做聲,都退了幾步。我想,夫人昨晚若要殺了這些人,當真易如反掌,就算將他們一一點倒,都橫躺在地,也毫不為難,只不過這一來,未免削了金面佛的臉面。
「金面佛道:『胡兄,這批沒出息的傢伙吵得你難以安睡。咱們今日停戰,你好好睡一覺,明日再比。』胡一刀笑道:『是內人打發的,兄弟睡著不知。來吧!』單刀一振,立個門戶。
「金面佛向胡夫人道:『多承大嫂手下容情,饒了這些傢伙的性命。』夫人微微一笑。胡一刀與苗人鳳兩人客氣幾句,隨即刀劍相交。
「這一日打到天黑,仍不分勝負。金面佛收劍道:『胡兄,今日兄弟不回去啦。想跟你痛飲一番,然後抵足而眠,談論武藝。』胡一刀大笑,叫道:『妙極,妙極。兄弟參研苗兄劍法,尚有許多不明之處,今晚正好領教。』金面佛向范幫主、田相公道:『你們走吧,今晚我住在這裡。』
「不由得大驚失色,說道:『苗大俠,小心他的奸計……』金面佛冷然道:『我愛怎麼便怎麼,你管得著?』田相公道:『你別忘了殺父之仇,做個不孝子孫。』金面佛臉一沉。范田二人不敢再說,帶著眾人走了。
「這一晚兩人一面喝酒,一面談論武功。金面佛將苗家劍的精要,一招一式講給胡一刀聽。胡一刀也把胡家刀法毫不藏私地說得十分細緻。兩人越談越投機,他們說這叫做相見恨晚,是嗎?兩人喝幾碗酒,站起來試演幾招,又坐下喝酒。他二人談論的都是最高深的功夫,我雖清清楚楚地聽在耳里,自然一句也不懂。
「說到半夜,胡一刀叫掌柜的開了一間上房,他和金面佛當真同榻而眠。我暗自尋思:『兩個活人進房,明日房中定有個死人,卻不知誰先下手?金面佛似乎不是奸險小人,這一回他可要糟了。』
「後來轉念又想,胡一刀粗豪魯莽,遠不如金面佛精細。兩人武功雖不相上下,但說到鬥智弄巧,定是金面佛勝了一籌。那麼明日活著出來的,想必是金面佛而不是胡一刀了。
「我好奇心起,悄悄走到他們房外窗邊偷聽。那時兩人談論的已不是武功,而是江湖上的奇聞秘事,和兩人往日的所作所為。有時金面佛說在什麼地方殺了一個兇徒,有時胡一刀說在什麼時候救了一個苦人,說到痛快處,一齊拍掌大笑。只把我聽得張大了口合不攏來。我想胡一刀窮凶極惡,做這些事並不奇怪,但金面佛的外號中有個『佛』字,竟也是這般的殺人不眨眼。
「說到後來,金面佛忽然嘆道:『可惜啊可惜!』胡一刀道:『可惜什麼?』金面佛道:『倘若你不姓胡,或是我不姓苗,咱倆定然結成生死之交。我苗人鳳一向自負得緊,這一回見了你,那可真口服心服了。唉,天下雖大,除了胡一刀,苗人鳳再沒可交之人。』胡一刀道:『我若死在你手裡,你可和我內人時常談談。她是女中豪傑,遠勝你那些膽小鬼朋友。』金面佛怒道:『哼,這些傢伙哪裡配得上做我朋友?』
「他們說來說去,總是不涉及上代結仇之事。偶爾有人把話帶得近了,另一個立即將話頭岔開。這一晚兩人竟沒睡覺,累得我也在窗外站了半夜。院子裡寒風刺骨,把我兩隻腳凍得沒了知覺。到天色大明,金面佛忽然走到窗邊,冷笑道:『哼,聽夠了麼?』但聽得格的一響,胡一刀道:『苗兄,此人還好,饒了他吧!』我只覺得頭上給什麼東西一撞,登時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