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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楊兩人相隔數丈,你一掌來,我一掌去,那三人竟變成了皮球玩物,給兩人的掌力帶動,在空中來往飛躍。「黯然銷魂掌」使到一半,黃藥師的「桃華落英掌法」已相形見絀,他眼見尹克西如箭般衝到,自忖掌力不足以與之相抗,伸指一彈,嗤的一聲輕響,一股細細的勁力激射出去,登時將楊過拍出的掌力化解了。他連彈三下,但聽得噗通、噗通、噗通三響,瀟湘子等三人摔上樓板,暈了過去。這「彈指神通」奇功與楊過的「黯然銷魂掌」鬥了個旗鼓相當,誰也沒能贏誰。
兩人哈哈一笑,重行歸座,斟酒再飲。黃藥師道:「老弟這一路掌法,以力道的雄勁而論,當世唯小婿郭靖的降龍十八掌可以比擬。老夫的桃華落英掌法便輸卻一籌了。」楊過連連遜謝,說道:「晚輩當年得蒙前輩指點『彈指神通』與『玉簫劍法』兩大奇功,終身受益不淺,當時便有師徒之分,一直感激在心。晚輩自創這路掌法,頗有不少淵源於前輩所點撥的功夫,前輩自早已看出。聞道前輩曾蒙南海神尼指點,學得一路掌法,不知能賜晚輩一開眼界?」
黃藥師奇道:「南海神尼?那是誰啊?我從沒聽過此人的名頭。」
楊過臉色大變,站起身來,顫聲說道:「難道……難道世上並無……並無南海神尼其人?」黃藥師見他神色斗然大異,倒也吃了一驚,沉吟道:「莫非是近年新出道的異人?老夫孤陋寡聞,未聞其名。」
楊過呆立不動,一顆心便似欲從胸腔中跳將出來,暗想:「郭伯母說得明明白白,說龍兒蒙南海神尼所救,原來儘是騙人的鬼話,原來都是騙我的,都是騙我的!」仰天一聲長嘯,震動屋瓦,雙目中淚珠滔滔而下,難以止歇。
黃藥師道:「老弟有何為難之事,不妨明示,說不定老夫可相助一臂之力。」楊過一揖到地,哽咽道:「晚輩心亂如麻,言行無狀,請前輩恕罪。」長袖揚起,轉身下樓,但聽得喀喇喀喇響聲不絕,樓梯踏級盡數給他踹壞。
黃藥師茫然不解,自言自語:「南海神尼,南海神尼?那是何人?」
楊過放開腳步狂奔,數日間不食不睡,只是如一股疾風般卷掠而過。他自忖唯有疲累如死,才不致念及小龍女,到底日後是否能和她相見,此時實是連想也不敢想。不一日已到了大江之濱,他心力交瘁,再難支持,見一帆駛近岸旁,便縱身躍上,摸出一錠銀兩擲給舟子,也不問那船駛向何處,在艙中倒頭便睡。
大江東去,濁浪滔滔,楊過所乘那船沿江而下,每到一處商市必定停泊數日,上貨卸貨,原來是在長江中上落貿遷的一艘商船。楊過心中空蕩蕩地,反正是到處漫遊,也不怕那船在途中多所耽擱,在舟中只白日醉酒,月夜長嘯,書空咄咄,不知時日之過。舟子和客商貪他多給銀兩,只道他是個落拓江湖的狂人,也不加理會。
這一日舟抵江陰,聽得船中一個客商說起要往嘉興、臨安買絲。楊過聽到「嘉興」兩字,猛然一驚:「我父當年在嘉興王鐵槍廟中慘為黃蓉害死,說道是『葬身鴉腹』,難道竟連骸骨也四散無存了?我不好好安葬亡父的骸骨,是為不孝。」言念及此,當即舍舟上陸。
此時已當十月盡,江南雖不若北方苦寒,這一年卻冷得甚早,這幾日又適逢大雨,楊過身披蓑衣,頭戴斗笠,冒雨南行,第三日上到了嘉興。
到得城中,已近黃昏,他找一家酒樓用了酒飯,問明王鐵槍廟的路徑,冒著大雨,大踏步而行。到得鐵槍廟時已二更時分。大雨稍歇,北風仍緊。
天色昏暗中,依稀見這廟年久失修,已破敗不堪,山門腐朽,輕輕一推,竟便倒在一邊。走進廟去,見神像毀破,半邊斜倒,到處蛛網灰塵,並無人居。悄立殿上,想像三十餘年之前,父親在此處遭人毒手,以致終身父子未能相見一面,傷心人臨傷心地,倍增苦悲。
在廟中前前後後瞧了一遍,心想父親逝世已久,自不致再留下什麼遺蹟,走到廟後,只見兩株大樹之間有座墳墓,墳前立著一碑,看碑上刻字時,不由得怒火攻心,難以抑制,原來碑上刻著一行字道:「不肖弟子楊康之墓」,旁邊另刻一行小字:「不才業師丘處機書碑」。
楊過大怒,心想:「丘處機這老道忒也無情,我父既已死了,又何必再立碑以彰其過?我父卻又如何不肖了?哼,肖了你這個牛鼻子老道有什麼好處?我不到全真教去大殺一場,此恨難消。」手掌揚起,便要往墓碑拍落。
便在此時,忽聽得西北方傳來一陣快速的腳步聲,這聲音好生奇怪,似是幾個武林好手同行,卻又似是兩頭野獸緊接而行,腳步著地時左重右輕,大異尋常。楊過好奇心起,停掌不擊,耳聽得這聲音正是奔向王鐵槍廟而來,於是回進正殿,隱身在圯倒的神像之後,要瞧瞧是什麼怪物。
片刻之間,腳步聲走到廟前,停著不動,似怕廟中有敵人隱伏,過了一會,這才進殿。楊過探頭一瞧,險些兒啞然失笑。原來進廟的共是四人,這四人左腿均已跛折,各人撐著一根拐杖,右肩上各有一條鐵鏈,互相鎖在一起,因此行走時四條拐杖齊落,跟著便是四條右腿同時邁步。
只見當先那人頭皮油光晶亮,左臂斷了半截。第二人額生三瘤,左臂齊肘而斷,兩人均是殘廢中加了殘廢。第三人短小精悍。第四人是個高大和尚。四人年紀均已老邁。楊過暗暗稱奇:「這四人是什麼路數?何以如此相依為命,永不分離?」只聽得嗒嗒兩聲響,為首的禿子取出火刀火石打著了火,找半截殘燭點著了。楊過看得分明,見除第一人外,其餘三人都只有眼眶而無眼珠,這才恍然:「原來那三人須仗這禿子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