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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了這幾句話,又提筆寫字。楊過道:「姊姊,你貴姓?」那少女道:「你別問這個問那個的,還是安安靜靜的躺著,不要胡思亂想,內傷就好得快了。」楊過道:「好罷,其實我也明知是白問,你連臉也不讓見,姓名更是不肯說的了。」

    那少女嘆道:「我相貌很醜,你又不是沒見過。」楊過道:「不,不!那是你戴了人皮面具。」那少女道:「要是我像你姑姑一般好看,我幹麼要戴面具?」楊過聽她稱讚小龍女美貌,極是歡喜,問道:「你怎知我姑姑好看?你見過她麼?」那少女道:「我沒見過。但你這麼想念她,她自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兒了。」楊過嘆道:「我想念她,倒也不是為了她美貌,只為了她待我好。就算她是天下第一醜人,我也一般想念。不過……不過要是你見了她,定會贊她。」

    這番話若給郭芙與陸無雙聽了,定要譏刺幾句,那少女卻道:「定是這樣。她不但美貌,待你更加好得不得了。」說著又伏案寫字。

    楊過望著帳頂出了一會神,忍不住又轉頭望著她苗條的身影,問道:「姊姊,你在寫些什麼?這等要緊。」那少女道:「我在學寫字。」楊過道:「你臨什麼碑帖?」那少女道:「我的字寫得難看極啦,怎說得上摹臨碑帖?」楊過道:「你太謙啦,我猜定是好的。」那少女笑道:「咦,這可奇啦,你怎麼又猜得出?」楊過道:「似你這等俊雅的人品,書法也定然俊雅的。姊姊,你寫的字給我瞧瞧,好不好?」

    那少女又輕輕一笑,道:「我的字是見不得人的,等你養好了傷,要請你教呢。」楊過暗叫:「慚愧。」不禁感激黃蓉在桃花島上教他讀書寫字,若沒那些日子的用功,別說分辨書法美惡,連旁人寫什麼字也不識得。

    他出了一會神,覺得胸口隱隱疼痛,當下潛運內功,氣轉百穴,漸漸的舒暢安適,竟自沉沉睡去。待得醒來,天已昏黑,那少女在一張矮几上放了飯菜,端到他床上,服侍他吃飯。竹筷陶碗,雖是粗器,卻盡屬全新,縱然一物之微,看來也均用了一番心思。

    菜餚也只平常的青菜豆腐、雞蛋小魚,但烹飪得鮮美可口。楊過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飯,連聲讚美。那少女臉上雖戴著面具,瞧不出喜怒之色,但明淨的雙眼中卻露出歡喜的光芒。

    次日楊過的傷勢又好了些。那少女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頭,給他縫補衣服,將他一件破爛的長衫全都補好了。她提起那件長衫,說道:「似你這等人品,怎麼故意穿得這般襤褸?」說著走出室去,棒了一匹青布進來,依著楊過原來衣衫的樣子裁剪起來。

    聽她話聲和身材舉止,也不過十七八歲,但她對待楊過不但像是長姊視弟,直是母親一般慈愛溫柔。楊過喪母已久,時至今日,依稀又是當年孩提的光景,心中又感激,又詫異,忍不住問道:「姊姊,幹麼你待我怎麼好?我實在當不起。」那少女道:「做一件衣衫,那有什麼好了?你捨命救人,那才教不易呢。」

    這一日上午就這麼靜靜過去。午後那少女又坐在桌邊寫字,楊過極想瞧瞧她到底寫些什麼,但求了幾次,那少女總是不肯。她寫了約莫一個時辰,寫一張,出一會神,隨手撕去,又寫一張,始終似乎寫得不合意,隨寫隨撕,瞧這情景,自不是鈔錄什麼武學譜笈,最後她嘆了口氣,不再寫了,問道:「你想吃什麼東西,我給你做去。」

    楊過靈機一動,道:「就怕你太過費神了。」那少女道:「什麼啊?你說出來聽聽。」楊過道:「我想吃粽子。」那少女一怔,道:「裹幾隻粽子,又費什麼神了?我自己也想吃呢。你愛吃甜的還是鹹的?」楊過道:「什麼都好。有得吃就心滿意足了,那裡還能這麼挑剔?」當晚那少女果然裹了幾隻粽子給他作點心,甜的是豬油豆沙,鹹的是火腿鮮肉,端的美味無比,楊過一面吃,一面喝采不迭。

    那少女嘆了口氣,說道:「你真聰明,終於猜出了我的身世。」楊過心下奇怪:「我沒猜啊!怎麼猜出了你的身世?」但口中卻說:「你怎知道?」那少女道:「我家鄉江南的粽子天下馳名,你不說旁的,偏偏要吃粽子。」楊過回憶數年前在浙西遇到郭靖夫婦、與李莫愁爭鬥、又得歐陽鋒收為義子等一連串事跡,始終想不起眼前這少女是誰。

    他要吃棕子,卻另有用意,快吃完時乘那少女不覺,在手掌心裡暗藏一塊,待她收拾碗筷出去,忙取過一條她做衫時留下的布線,一端粘了塊粽子,擲出去粘住她撕破的碎紙,提回來一看,不由得一怔。原來紙上寫的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八個字。那是《詩經》中的兩句,當年黃蓉曾教他讀過,解說這兩句的意思是:「既然見到了這位有德君子,怎麼會不快活?」楊過又擲出布線粘回一張,見紙上寫的仍是這八個字,只是頭上那個「既」字卻已給撕去了一半。楊過接連擲線收線,粘回來十多張碎紙片,但見紙上顛來倒去寫的就只這八個字。細想其中深意,不由得痴了。

    忽聽腳步聲響,那少女回進室來。楊過忙將碎紙片在被窩中藏過。那少女將餘下的碎紙搓成一團,拿到室外點火燒化了。

    楊過心想:「她寫『既見君子』,這君子難道說的是我麼?我和她話都沒說過幾句,她瞧見我有什麼可歡喜的呢?再說,我這麼亂七八糟,又是什麼狗屁君子了。若說不是我,這裡又沒旁人。」其實《詩經》中所說「君子」,就是說一個男子,不一定要說是一個「溫文爾雅的有德君子」,這一點楊過卻又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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