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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那裡理會,手上微微加勁,臉上現出凶神惡煞的神氣,咬牙切齒的道:「我是楊兄弟的惡鬼。我死得好苦,你知道麼?」傻姑道:「我知道的,你死後烏鴉吃你的肉。啊!啊!啊!」學著烏鴉叫聲。
楊過心如刀絞,他只知父親死於非命,卻不知死後連屍體也不得埋葬,竟為烏鴉啄食,大叫:「是誰害死我的?快說,快說。」傻姑聲音嘶啞,道:「是你自己去打姑姑,姑姑身上有毒針,你就死了。」楊過大聲嚷道:「姑姑是誰?」傻姑被他扼得氣都喘不過來,幾欲暈去,低聲道:「姑姑就是姑姑。」楊過道:「姑姑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傻姑道:「我……我……我不知道啊,你放開我!」
陸無雙見情勢緊迫,去拉楊過手臂。楊過此時猶如顛狂一般,用力一揮,使了十成力,陸無雙那裡抵擋得住,給他直推出去,砰的一響,撞在牆上,好不疼痛。程英見楊過平素溫和瀟灑,此刻狀如瘋虎,嚇得手足都軟了。
楊過心想:「今日若不問出殺父仇人的姓名,我立時就會嘔血而死。」連問幾聲:「姑姑是姓曲麼?是姓梅麼?」他猜想傻姑自己姓曲,那她姑姑多半也是姓曲,說不定是梅超風。傻姑出力掙扎,她練功時日雖遠較楊過為久,武功卻是不及,兼之手腕上穴道遭扣,只急得啞啞而呼,說道:「你去向姑姑討命,別……別找我。」楊過道:「姑姑在那裡?」傻姑道:「我和爺爺,出來!她和漢子,在島上。」
楊過聽了此言,一股涼氣從背脊心直透下去,顫聲道:「姑姑叫你爺爺做什麼?」傻姑道:「叫爸爸啊,還能叫什麼?」楊過臉如土色,還怕弄錯,追問一句:「姑姑的漢子名叫郭靖,是不是?」傻姑道:「我不知道。姑姑就叫:『靖哥哥,靖哥哥!』」學著黃蓉叫郭靖的腔調,雙腳亂踢,忽如殺豬般叫了起來:「救命,救命!鬼……鬼……鬼啊!」
楊過此時那裡尚有絲毫懷疑?自己幼時孤苦、受人欺凌諸般往事,霎時間都湧向心間,心想:「若不是爹爹遭害,我媽也不致悲傷困頓,這樣早便死了,我自也不會吃盡這些苦頭。」又想:「在桃花島之時,郭靖夫婦對我總是不甚自然,有些兒客氣,有些兒忌諱,絕不如對待武氐兄弟那麼要說便說,要罵便罵,當時我但覺彆扭,那知道只因他們殺了我父親,心中懷著鬼胎。他們不肯傳我武功,送我去全真教大受折磨,原來都是為此。」他驚憤交迸,手腳都軟了。傻姑大叫一聲,從床上躍起。
程英走到楊過身邊,輕聲說道:「傻姊姊向來傻裡傻氣,你是知道的。她受傷後更加語無倫次,一切都得慢慢想想清楚。」但她內心卻也深信傻姑所說是實,也知如此勸慰管不了用,只是見楊過滿臉悲苦憤激之狀,心中不忍。
程英見楊過仍神情激動,喘氣急迫,又走近一步,說道:「楊大哥,我有句話跟你說!」楊過回過身來,慢慢調勻呼吸,道:「請說!」程英道:「楊大哥,父仇不共戴天,自然非報不可。我只勸你一句話。」楊過道:「程師姊,你的好意勸告,我自然要聽!」程英正色道:「楊大哥,咱們這次不開玩笑,我是說正經的。」
楊過收起了臉上一絲笑容,說道:「小妹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胡亂叫你『師姊,姑姑』,都是開玩笑。」他乘此機會,要令程英別生誤會,神色鄭重的道:「在我心中,我真的當你是小妹子!我對你一片真心。我的性命,我早給了我姑姑啦,不能再給你。除此之外,你說什麼,我就全聽你的。」程英道:「楊大哥,多謝你啦。」伸出右掌,掌心向上。楊過伸掌在她掌心輕輕一擊,隨即翻掌,掌心向上。程英也在他掌心輕輕一擊,翻轉手掌。楊過又她掌心輕拍一下。此之謂「三擊掌」,宋人意示立誓,三擊掌之後,所言所許決無反悔。
程英道:「楊大哥,父仇當然必報。不過請你答允我一句話。」楊過道:「你說好啦。」程英道:「我那個傻師姊為人憨直,說的話決計無假,不過她神智不清,有些事纏夾之極,也說不定把事情弄錯了。我不求你不報仇,只求你動手之前,三思而行,想想我勸你的話,會不會找錯仇人?要是找錯了人,那便如何?我只求你答允我,臨到動手,須得清清楚楚的想一想。這一出手,必得決無反悔。」楊過道:「小妹子,你這話是為了我好,真正是金玉良言,我必定牢記在心,決不有違。」
程英道:「大哥,你一切保重,敵人厲害,事事小心。報仇大事,十年未晚,未必定須爭這一朝一夕。多等得十年,你的武功長進了十年,仇人卻老了十年。今年報不了仇,十年、二十年之後,可就易了!那時候彼消我長。咱們當求必成必勝,更須不找錯了仇人要防犯錯、要戒心急。」楊過點頭道:「對!對!我的小妹子真聰明。」伸出手臂,輕輕把她虛摟了一下。程英突然滿臉通紅,眼光中全是溫柔神色。
楊過呆了半晌,揮手出門,翻身上了瘦馬。雙腿力夾,那馬疾竄而前,轉瞬間奔出數十丈外,一口氣狂奔,一個多時辰中馳了數十里。忽覺口唇上甚是疼痛,伸手一摸,滿手都是鮮血,原來悲憤之際咬緊口唇,竟將上下唇都咬破了,心想:「郭伯母本來待我並不好,最近忽然待我好了,卻原來儘是假仁假義,那也罷了,但郭伯伯,郭伯伯……」他心中對郭靖一直崇敬異常,覺他德行武功固然超凡絕俗,對待自己更是一片真心,這時才知竟是大大受了欺騙,只覺此人奸詐尤甚於黃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