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那怪客又奔一陣,將二人放下地來。當地是個墳場。程英的小臉嚇成慘白,陸無雙卻脹得滿臉通紅。程英道:「老伯伯,我們要回家了,不跟你玩啦!」
那怪客兩眼瞪視著她,一言不發。程英見他目光之中流露出一股哀愁悽惋、自憐自傷的神色,不自禁的起了同情之心,輕聲道:「要是沒人陪你玩,明天你再到湖邊來,我剝蓮子給你吃。」那怪客嘆道:「是啊,十年啦,十年來都沒人陪我玩。」突然間目現凶光,惡狠狠的道:「何沅君呢?何沅君到那裡去了?」
程英見他突然間聲色俱厲,心裡害怕,低聲道:「我……我……我不知道。」那怪客抓住她手臂,將她身子搖了幾搖,低沉著嗓子道:「何沅君呢?」程英給他嚇得幾欲哭了出來,淚水在眼眶中滾來滾去,卻始終沒有流下。那怪客咬牙切齒的道:「哭啊,哭啊!你幹麼不哭?哼,你在十年前就是這樣。我不准你嫁給他,你說不捨得離開我,可是非跟他走不可。你說感激我對你的恩情,離開我心裡很難過,呸!都是騙人的鬼話。你要是真傷心,又怎麼不哭?」
他狠狠的凝視著程英。程英早給嚇得臉無人色,但淚水總沒掉下來。那怪客用力搖晃她身子。程英牙齒咬住嘴唇,心中只說:「我不哭,我不哭!」那怪客道:「哼,你不肯為我掉一滴眼淚,連一滴眼淚也捨不得,我活著還有什麼用?」猛然放脫程英,雙腿一彎,矮著身子,往身旁一塊墓碑上撞去,砰的一聲,登時暈了過去,倒在地下。
陸無雙叫道:「表姊,快逃。」拉著程英的手轉身便走。程英奔出了幾步,見怪客頭上汨汨冒血,心中不忍,道:「老伯伯別撞死啦,瞧瞧他去。」陸無雙道:「死了,那不變了鬼麼?」程英吃了一驚,既怕他變鬼,又怕他忽然醒轉,再抓住自己說些古里古怪的瘋話,但見他滿臉鮮血,甚為可憐,自己安慰自己:「老伯伯不是鬼,我不怕,他不會再抓我。」一步步的緩緩走近,叫道:「老伯伯,你痛麼?」
怪客呻吟了一聲,卻不回答。程英膽子大了些,取手帕給他按住傷口。但他這一撞之勢著實猛惡,頭上傷得好生厲害,轉瞬之間,一條手帕就給鮮血浸透。她用左手緊緊按住傷口,過了一會,鮮血不再流出。怪客微微睜眼,見程英坐在身旁,嘆道:「你又救我作甚?還不如讓我死了乾淨。」程英見他醒轉,很是高興,柔聲道:「你頭上痛不痛?」怪客搖搖頭,悽然道:「頭上不痛,心裡痛。」程英聽得奇怪,心想:「怎麼頭上破了這麼一大塊,反而頭上不痛心裡痛?」當下也不多問,解下腰帶,給他包紮好了傷處。
怪客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你是永不肯再見我的了,咱們就這麼分手了麼?你一滴眼淚也不肯為我流麼?」程英聽他這話說得傷心,又見他一張醜臉雖然鮮血斑斑的甚是怕人,眼中卻滿是求懇之色,不禁心中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怪客見到她的眼淚,臉上神色又是歡喜,又是悽苦,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程英見他哭得心酸,自己眼淚更如珍珠斷線般從臉頰上滾將下來,輕輕伸出雙手,摟住了他的脖子。陸無雙見他二人莫名其妙的摟著痛哭,一股笑意竟從心底直透上來,再也忍耐不住,縱聲哈哈大笑。
那怪客聽到笑聲,仰天嘆道:「是啊,嘴裡說永遠不離開我,年紀一大,便將過去的說話都忘了,只記著這個新相識的小白臉。你笑得可真開心啊!」低頭仔細再瞧程英,說道:「是的,是的,你是阿沅,是我的小阿沅。我不許你走,不許你跟那小白臉畜生走。」說著緊緊抱住了程英。
陸無雙見他神情激動,卻也不敢再笑了。
怪客道:「阿沅,我找到你啦。咱們回家去罷,你從今以後,永遠跟著爹爹在一起。」程英道:「老伯伯,我爹爹早死了。」怪客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是你的義父啊,你不認得了嗎?」程英微微搖頭,道:「我沒有義父。」怪客大叫一聲,狠狠將她推開,喝道:「阿沅,你連義父也不認了?」程英道:「老伯伯,我叫程英,不是你的阿沅。」
那怪客喃喃的道:「你不是阿沅?不是我的阿沅?」呆了半晌,說道:「嗯,二十年之前,阿沅才似你這般大。現今阿沅早長大啦,大得不要爹爹啦。她心眼兒中,就只陸展元那小畜生一個。」陸無雙「啊」的一聲,道:「陸展元?」
怪客雙目瞪視著她,問道:「你認得陸展元,是不是?」陸無雙微微笑道:「我自然認得,他是我大伯。」那怪客突然滿臉都是狠戾之色,伸手抓住陸無雙兩臂,問道:「他……他……這小畜生在那裡?快帶我去找他。」陸無雙很害怕,臉上卻仍帶著微笑,顫聲道:「我大伯住得很近,你真的要去找他?嘻嘻!」怪客道:「是,是!我在嘉興已整整找了三天,就是要找這小畜生算帳。小娃娃,你帶我去,老伯伯不難為你。」語氣漸轉柔和,說著放開了手掌。陸無雙右手撫摸左臂,道:「我給你抓得好痛,我大伯住在那裡,忽然忘記了。」
那怪客雙眉直豎,便欲發作,隨即想到欺侮這樣個小女孩甚為不該,醜陋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伸手入懷,道:「是公公不好,給你陪不是啦。公公給糖糖你吃。」可是一隻手在懷裡伸不出來,顯是摸不到什麼糖果。
陸無雙拍手笑道:「你沒糖,說話騙人,也不害羞。好罷,我跟你說,我大伯就住在那邊。」手指遠處兩株高聳的槐樹,道:「就在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