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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傷心之處,下馬坐在大路中心,抱頭痛哭。他從未見過父親一面,連母親也絕口不說父親之事,但他自幼空想,在小小心靈之中,早把父親想得十全十美,世上再無如此好人。這樣一位英雄豪傑,卻活活讓郭靖、黃蓉害死了,而且死得如此悲慘。
他哭了一陣,忽聽得馬蹄聲響,北邊馳來四匹馬,馬上都是蒙古武士。當先一人手持長矛,矛頭上挑著個兩三歲大的嬰孩,哈哈大笑的奔來。那嬰兒尚未死絕,兀自發出微弱哭聲。四名蒙古武士見楊過坐在路上哭喊,微感詫異,但這樣一個衣衫破爛的漢人少年到處皆是,自也毫不在意。一名手持空矛的武士叫道:「讓路,讓路。」說著挺矛向他刺去。
楊過正自煩惱,抓住矛頭一扯,將那武士拉下馬來,順手反矛橫掃,那武士直飛出丈許之外,腦骨碎裂而死。餘下三人見他如此神勇,發一聲喊,一齊轉馬逃回,只聽啪的一聲,那嬰兒摔在路上。
楊過抱了起來,見是個漢人孩子,肥肥白白的甚是可愛,長矛刺在肚中一時不得就死,可也已不能醫活,小嘴中啊啊啊的似乎還在叫著「媽媽」。楊過傷痛之餘,悲憫之心轉盛,抱著這半死不活的孩子,又流下淚來,見他痛苦難當,輕輕一掌將他擊死了,用蒙古武士的長矛在地下掘坑,要將他掩埋了。
只掘得十來下,猛聽得蹄聲如雷,號角聲中大隊蒙古兵急沖而至。楊過左手抱著死嬰,右手挺長矛上馬,那瘦馬原是久歷沙場的戰馬,重臨戰陣,精神大振,長嘶一聲,向蒙古兵衝去。楊過手起矛落,一連搠翻三四人,見敵兵不計其數的湧來,便撥轉馬頭,落荒而走。背後箭如飛蝗般射來,他揮矛一一撥落。瘦馬腳程奇快,片刻間已將追兵拋落,但兀自不停,仍在荒野中如飛奔跑。
又過一陣,楊過見天色漸晚,收韁遙望,四下里長草沒脛,怪石迫人,暮靄蒼茫,靜悄悄的絕無人聲,連烏鴉麻雀也沒一隻。
他下得馬來,手中還抱著那個死嬰,只見他面目如生,臉上神情痛苦異常,心中悽然,想道:「這孩子的父母自是愛他猶似性命一般,孩子已死,再無知覺,他父母卻要肝腸寸斷了。這些凶暴殘忍的蒙古兵大舉南下,一路上不知道要害死多少大人小孩?」越想越難受,當下在大樹旁掘一個坑,將小孩埋了,又想起傻姑的話來,心道:「這小孩死了,尚有我給他掩埋,我爹爹卻葬身於烏鴉之口。唉,你們既害死了他,給他埋入土中又有何妨?心腸當真歹毒!不報此仇,楊過誓不為人。」
當晚便在一棵大樹上睡了,次晨騎上馬背,任由瘦馬在荒山野嶺間信步而行,一時想到要回古墓去會小龍女,一時又想無論如何得先殺了郭靖、黃蓉,以報父仇,肚子餓了,便摘些野果充飢。
行到第四日上,忽見遠處有一人縱身躍高,伸手在一株野果樹上摘取果子,身法輕盈,武功不弱,楊過縱馬走近,望見是金輪國師的弟子達爾巴。他每次一躍,只採到一枚果子,後來不耐煩起來,伸臂橫擊,打了幾下,那野果樹喀喇聲響,從中折斷,他盡采樹上野果,放入懷中。
楊過心道:「難道金輪國師就在左近?」他與國師本來並無重大仇怨,此時認定郭靖、黃蓉是殺父仇人,反而後悔當日相助郭黃而與國師作對,當下悄悄跟在達爾巴身後,要去瞧個究竟。只見他邁步如飛,直向山坳中行去。楊過下馬步行,遠遠跟隨,見他轉入林木深處,越走越高,於是隨著他上了一座山峰。
峰頂上搭著座小小茅棚,四面通風。金輪國師閉目垂眉,在棚中打坐。達爾巴將野果放在棚中地下,轉過身來,突見楊過走近,不由得臉色大變,叫道:「大師兄,你要來加害師父麼?」說著向楊過急衝過來,伸手便去扭他衣襟。他武功原比楊過為高,但此刻師父正處於奇險之境,一受外感,立時性命不保,惶急之下心神失常,這一招章法大亂,竟自犯了武學的大忌,給楊過反擒手背,一帶一送,將他摔得跌了出去。
達爾巴心中認定楊過是大師兄轉世,又給他這一摔先聲奪人,在地下打了個滾,翻身爬起,躍到楊過面前。楊過只道他又要動手,退後一步,那知他突然雙膝落地,磕頭道:「大師兄,你須念前世恩師之情。師父身受重傷,正自行功自療,你若驚動了他,那可……那可……」說到後來,喉頭哽咽,淚水長流。楊過雖不懂他蒙古話,但見他神情激動,國師又容顏憔悴,已明白了七八分,忙扶他身起,說道:「我決不傷害尊師。」達爾巴見他臉色和善,心中大喜,雖不懂他說話,卻已消去了敵意。
就在此時,金輪國師睜開眼來,見到楊過,大吃一驚,適才他入定運氣,並未聽到楊過和達爾巴對答之言,斗見大敵當前,長嘆一聲,緩緩說道:「我枉自修練多年,總是勘不破名關,卻不道今日喪身中原。」原來他受巨石撞擊,內臟受了重傷,這些日來耽在荒山頂上結廬療傷,不意楊過竟跟蹤過來,此時固然絲毫用不得力,即令達爾巴將楊過逐走,爭鬥之時也必使他心神不定,重傷難愈。
那知楊過躬身唱喏,說道:「在下此來,非與大師為敵,請勿多心。」國師搖了搖頭,待要說話,胸口突然劇痛,急忙閉目運氣。楊過走進茅棚,伸出右掌,貼在他背心的「至陽穴」上。這穴道在第七脊椎之下,乃是人身督脈的大穴。達爾巴一見之下,大驚失色,揮拳便要向楊過攻去。楊過搖搖左掌,向他使個眼色。達爾巴見師父神情無異,臉上且微帶笑意,這一拳舉起了便不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