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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神鵰守在岸旁,見他從空躍至,不待他雙足落地,已展翅撲出。楊過伸劍擋架,卻給它這一撲之力推回溪心,撲通一聲,跌入了山洪。
他雙足站上溪底巨石,水已沒頂,一大股水衝進了口中。倘若運氣將大口水逼出,內息上升,足底必虛,當下凝氣守中,雙足穩穩站定,使出古墓中習來的閉氣之法,暫不呼吸,過了一會,雙足一撐,躍起半空,口中一條水箭激射而出,隨即又沉下溪心,讓山洪從頭頂轟隆轟隆的衝過,身子便如中流砥柱般在水中屹立不動。心漸寧定,暗想:「雕兄叫我在山洪中站立,若不使劍挑石,仍叫它小覷了。」他生來要強好勝,便在一隻扁毛畜生之前也不肯失了面子,見到溪流中帶下樹枝山石,便舉劍挑刺,向上流反推上去。岩石在水中輕了許多,那重劍受水力一托,也已大不如平時沉重,出手較為靈便。他挑刺掠擊,直練到筋疲力盡,足步虛晃,這才躍回岸上。
他生怕神鵰又要趕他下水,這時腳底無力,若不小休片時,已難與山洪的衝力抗拒。果然神鵰不讓他在岸上立足,見他從水中躍出,登時舉翅搏擊。
楊過叫道:「雕兄,你這不要了我命的麼?」躍回溪中站立一會,實在支持不住,終又縱回岸上,眼見神鵰舉翅拂來,卻又不願便此坐倒認輸,只得挺劍回刺,三個回合過去,神鵰竟給他逼得退了一步。楊過叫道:「得罪!」又挺劍刺去,只聽得劍刃刺出時嗤嗤聲響,與往時已頗不相同。神鵰見他的劍尖刺近,也已不敢硬接,迫得閃躍退避。
楊過知道在山洪中練了半日,勁力已頗有進境,又驚又喜,自忖勁力增長,本來決非十天半月之功,何以在水中擊刺半日,劍力竟會大進?想是那怪蛇的蛇膽定有強筋健骨的奇效,以致在不知不覺之間早已內力大增,此時於危急之際生發出來,自己這才察知。他在溪旁靜坐片刻,力氣即復,這時不須神鵰催逼,自行躍入溪中練劍。
二次躍上時只見神鵰已不在溪邊,不知到了何處。見雨勢漸小,心想山洪倏來倏去,明日再來,水力必弱,乘著此時並不覺得如何疲累,不如多練一會,便又躍入溪心。
練到第四次躍上,見岸旁放著兩枚怪蛇的蛇膽,好生感激神鵰愛護之德,便即吃了,又入溪心練劍。練到深夜,山洪卻漸漸小了。
當晚他竟不安睡,在水中悟得了許多順刺、逆擊、橫削、倒劈的劍理。到這時方始大悟,以此使劍,真是無堅不摧,劍上何必有鋒?但若非這一柄比平常長劍重了數十倍的重劍,這門劍法也施展不出,尋常利劍只須拿在手裡輕輕一抖,勁力未發,劍刃便早斷了。
其時大雨初歇,晴空一碧,新月的銀光灑在林木溪水上。楊過瞧著山洪奔騰而下,心通其理,手精甚術,知重劍的劍法已盡於此,不必再練,便劍魔復生,所能傳授的劍術也不過如此而已。將來內力日長,所用之劍便可日輕,終於使木劍如使重劍,那只是功力自淺而深,全仗自己修為,至於劍術,卻至此而達止境。又想:玉女心經中的劍法求輕求快,也並非錯了,只因女流之輩,難使沉重兵器,難練厚重勁力,只得從「快捷飄忽」著眼,這與「勁雄凝重」是武學中的兩條正途。「重劍無鋒」與「天羅地網」皆是武學中的至高絕詣。
他在溪邊來回閒步,仰望明月,心想若非獨孤前輩留下這柄重劍,又若非神鵰從旁誘導,自己因服怪蛇蛇膽而內力大增,那麼這套劍術世間已不可再而得見。又想到獨孤求敗全無憑藉,居然能自行悟到這劍中的神境妙旨,聰明才智實勝己百倍。
獨立水畔想像先賢風烈,又佩服,又心感。尋思:「姑姑見到我此刻的武功,可不知有多歡喜了。唉,不知她此時身在何處?是否望著明月,也在想我?」一念及小龍女,胸口仍然一陣劇痛,比之先前去已輕得多了。
轉念又想:「我雖悟到了劍術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何用?我體內毒性並未去盡,倘若突然發作,隨時便即死了,這至精至妙的劍術豈非又歸湮沒?」想到此處,雄心登起,自言自語:「我也當學一學獨孤前輩,要以此劍術打得天下群雄俯首束手,這才甘心就死。何況我死之前,必得再與姑姑相會。」
回眼看著右臂斷折之處,想起郭芙截臂之恨,熱血湧上胸間,心道:「這丫頭自恃父親是當代大俠,母親是丐幫幫主,自來不把我放在眼裡,自小我寄居她家,不知受了她多少白眼,多少折辱?我謊言欺騙武氏兄弟,其實也是為了她好,倘若武氏兄弟中有一人為她而死,豈非是她的罪過?她乘我重病之際斬我一臂,此仇不報,非丈夫也!」
他向來極重恩怨,胸襟殊不寬宏,當日手臂初斷,躲在這荒谷中療傷,那是無可奈何,此刻臂傷已愈,武功反而大進,報仇雪恨之念再也難以抑制。
心神激盪之下,連夜回到山洞,向神鵰說道:「雕兄,你的大恩大德,終究報答不了,小弟在江湖上尚有幾樁恩怨未了,暫且分別,日後再來相伴。獨孤前輩這柄重劍,小弟求借一用。」說著深深一揖,又向獨孤求敗的石冢拜了幾拜,掉首出谷。那神鵰直送至谷口,一人一雕摟抱親熱了一陣,這才依依而別。
那柄劍極是沉重,如系在腰間,腰帶立即崩斷。他在山邊采了三條老藤,搓成一帶,將重劍系了,負在背上,施展輕身功夫,直奔襄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