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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站起身來,正要走出房門,突聽屋頂上喀的一聲輕響,臉色微變,左掌一揮,滅了燭火。楊過眼見驀地一黑,一驚坐起。他受的只是外傷,流血多了,兼之惡戰脫力,是以暈去,但此刻已將養了半日,黃蓉給他服了療傷靈藥九花玉露丸,他年輕體健,已好了大半,驚覺屋頂有警,立時振奮,便要起身禦敵。小龍女擋在他身前,抽出懸在床頭的君子劍,低聲道:「過兒別動,我在這兒守著。」
屋頂上有人哈哈一笑,朗聲道:「小可前來下書,豈難道南朝禮節是暗中接見賓客麼?倘若有何見不得人之事,小可少待再來如何?」聽口音卻是國師的弟子霍都王子。黃蓉道:「南朝禮節,因人而施,於光天化日之時,接待光明正大之貴客;於燭滅星沉之夜,會晤鬼鬼祟祟之惡客。」霍都登時語塞,輕輕躍下庭中,說道:「書信一通,送呈郭靖郭大俠。」黃蓉打開門房門,說道:「請進來罷。」
霍都見房內黑沉沉地,不敢舉步便進,站在房門外道:「書信在此,便請取去。」黃蓉道:「自稱賓客,何不進屋?」霍都冷笑道:「君子不處危地,須防暗箭傷人。」黃蓉道:「世間豈有君子而以小人之心度人?」霍都臉上一熱,心想這黃幫主口齒好生厲害,與她舌戰定難得占上風,不如藏拙,一言不發,雙目凝視房門,雙手遞出書信。
黃蓉揮出竹棒,倏地點向他的面門。霍都嚇了一跳,忙向後躍開數尺,但覺手中已空,那通書信不知去向。原來黃蓉將棒端在信上一搭,乘他後躍之時,已使粘勁將信粘了過來。她分娩在即,肚腹隆起,不願再見外客,是以始終不與敵人朝相。霍都一驚之下,大為氣餒,入城的一番銳氣登時消折了八九分,大聲道:「信已送到,明晚再見罷!」
黃蓉心想:「這襄陽城由得你直進直出,豈非輕視我城中無人?」順手拿起桌上茶壺,向外一抖,一壺新泡的熱茶自壺嘴中如一條線般射了出去。
霍都早自全神戒備,只怕房中發出暗器,但這茶水射出去時無聲無息,不似一般暗器先有風聲,待得警覺,頸中、胸口、右手都已濺到茶水,只覺熱辣辣的燙人,一驚之下,「啊喲」一聲叫,忙向旁閃避。黃蓉站在門邊,乘他立足未定,竹棒伸出,施展打狗棒法的「絆」字訣,騰的一下,將他絆了一交。霍都縱身上躍,但那「絆」字棒法乃一棒快似一棒,第一棒若能避過,立時躲開,方能設法擋架第二棒,現下一棒即遭絆倒,爬起身來想要擋過第二棒,卻談何容易?腳下猶如陷入了泥沼,又似纏在無數藤枝之中,一交摔倒,爬起來又一交摔倒。
霍都的武功原本不弱,若與黃蓉正式動手,雖終須輸她一籌,亦不致一上手便給摔得如此狼狽,只因身上斗然遭潑熱茶,只道是中了極厲害的劇毒藥水,只怕性命難保,稍停毒水發作起來,不知肌膚將爛得如何慘法,正當驚魂不定之際,黃蓉突然襲擊,第一棒既已受挫,第二棒更無還手餘地,黑暗中只摔得鼻青目腫。
這時武氏兄弟已聞聲趕至。黃蓉喝道:「將這小賊擒下了!」
霍都情急智生,知道只要縱身站起,定是接著又給絆倒,「啊喲」一聲大叫,假裝摔得甚重,躺在地下,不再爬起。武氏兄弟雙雙撲下,去按他身子。霍都的鐵骨摺扇忽地伸出,噠噠兩下,已點了兩人腿上穴道,將二人身子同時推出,擋住黃蓉竹棒,飛身躍起,上了牆頭,雙手一拱,叫道:「黃幫主,好厲害的棒法,好膿包的徒弟!」
黃蓉笑道:「你身上既中毒水,旁人豈能再伸手觸你了?」霍都一聽,只嚇得心膽俱裂:「這毒水燙人肌膚,又帶著一股茶葉之氣,不知是何等厲害古怪的藥物?」黃蓉猜度他的心意,說道:「你中了劇毒,可是連毒水的名兒也不知道,死得不明不白,諒來難以瞑目。好罷,說給你聽那也不妨,這毒水叫作子午見骨茶。」
霍都喃喃的道:「子午見骨茶?」黃蓉道:「不錯,只要肌膚上中了一滴,全身潰爛見骨,子不過午,午不過子,你還有六個時辰可活,快快回去罷。」
霍都素知丐幫黃幫主武功既強、智謀計策更人所難測,她父親黃藥師所學淵博之極,名字中有個「藥」字,何況再加一個「師」字,自是精於藥理,以她聰明才智與家傳之學,調製這子午見骨藥茶自是易如反掌,一時呆在牆頭,不知該當回去挨命,還是低頭求她賜予解藥。
黃蓉知霍都實非蠢人,毒水之說,只能愚他一時,時刻長了,必能瞧出破綻,說道:「我與你本來無冤無仇,你若非言語無禮,也不致枉自送了性命。」霍都聽出一線生機,再也顧不得什麼身分骨氣,躍下牆頭,一躬到地,說道:「小人無禮,求黃幫主恕罪。」黃蓉隱身門後,手指輕彈,彈出一顆九花玉露丸,說道:「急速服下罷。」霍都伸手接過,這是救命的仙丹,那敢怠慢,急忙送入口中,只覺一股清香直透入丹田,全身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又是一躬,說道:「謝黃幫主賜藥!」這時他氣焰全消,緩緩倒退,直至牆邊,這才翻牆而出,急速出城去了。
黃蓉見他遠離,微微嘆息,解開武氏兄弟的穴道,想起霍都那兩句話:「好厲害的棒法,好膿包的徒弟。」雖以計挫敵,心中殊無得意之情,她以打狗棒法絆跌霍都,使的固是巧勁,也已牽得腹中隱隱作痛,坐在椅上,調息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