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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尺望望她,又望望楊過,只見二人相互凝視,其情之痴,其意之誠,那是自己一生之中從未領略過、從未念及過的,原來世間男女之情竟有如斯者,不自禁想起自己與公孫止夫妻一場,竟落得這般收場,長嘆一聲,雙頰上流下淚來。
綠萼縱身過去,撲在她懷裡,哭道:「媽,你給他治了毒罷,我和你找舅舅去,舅舅很牽掛你,是不是?」裘千尺一流淚水,心中牽動柔情,但隨即想起二哥裘千仞信中那句話來:「自大哥於鐵掌峰上命喪郭靖、黃蓉之手……」自己手足殘廢,二哥又已出家為僧,說什麼「放下屠刀,皈依三寶」,然則大哥之仇豈非永不能報?這小子武功不弱,他既堅不肯娶我女兒,那麼命他替我報仇,也可了卻一椿大事。
她想到此處,便道:「解治情花劇毒的絕情丹,本來數量不少,可是除了三枚之外,都給我浸入砒霜,盡數毀了。這三枚丹藥,公孫止那奸賊自己服一枚,另一枚我醉倒後給他取了去,後來落入你手,你已給這女子服了。世間就只剩下一枚。這枚絕情丹我貼身而藏已二十餘年。身在絕情谷而不備絕情丹,這條性命便算不得是自己的。眼下反正我已命不久長,我女兒今後也未必會再留在谷中……」說著緩緩伸手入懷,將世間唯此一枚的絕情丹用指甲切成兩半,取出半枚,托在掌心,說道:「丹藥這便給你,你不肯做我女婿,那也罷了,可是你須得答允為我辦一件事。」
楊過與小龍女互視一眼,料想不到她竟會忽起好心。二人雖說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眼前既有生路,自是喜出望外,齊聲道:「前輩要辦什麼事,我們自當盡力。」
裘千尺緩緩的道:「我是要你去取兩個人的首級,交在我手中。」
楊過與小龍女一聽,立時想到,她所要殺之人其中之一必是公孫止。楊過對這人自是絕無好感,此人已喪一目,閉穴內功又破,雖其它武功未失,要追殺他諒亦不難,不過他是公孫綠萼之父,這姑娘對自己一片痴情,殺她父親,未免大傷其心,一時不禁躊躇難答。小龍女心中也覺公孫止雖惡,對己總是有救命之恩,但瞧裘千尺的神色,若不辦到此事,她的丹藥無論如何不會給楊過的了。
裘千尺見二人臉上有為難之意,冷然道:「我也不知道這二人和你們甚瓜葛牽連,但我是非殺這二人不可。」說著將半枚丹藥在手中輕輕一拋。楊過聽她語氣,所說的似乎並非公孫止,於是問道:「裘老前輩與何人有仇?要晚輩取何人的首級?」裘千尺道:「你沒聽到那惡賊讀信麼?害死我大哥的,叫做什麼郭靖、黃蓉。」
楊過大喜,叫道:「那好極了。這二人正是晚輩的殺父仇人,裘老前輩便是無此囑咐,晚輩也正要找這二人報仇。」裘千尺心中一凜,道:「此話當真?」楊過指著金輪國師道:「這位大師與這二人也有過節。晚輩之事,曾跟他說過。」
裘千尺眼望國師,國師點了點頭,說道:「可是這位楊兄弟啊,那時卻明明助著郭靖、黃蓉,來跟老衲為難。」小龍女與綠萼惱恨這和尚時時從中挑撥作梗,一齊向他怒目橫視。金輪國師只作不見,微笑道:「楊兄弟,此事可有的罷?」楊過道:「是啊。待我報了父母之仇,還得向大師領教幾招。」國師雙手合十,說道:「妙極,妙極!」
裘千尺左手一擺,對楊過道:「我也不管你的話是真是假,你將這枚藥拿去服了罷。」楊過走上前去,將丹藥接在手中,見只有半枚,便即明白,笑道:「須得取那二人首級,來換另外半枚?」裘千尺點頭道:「你聰明得緊,一瞧便知,用不著旁人多說。」楊過心想:「先服了這半枚再說,總是勝於不服。」當下將半枚丹藥放入口中,咽了一口唾液,吞入肚中。
裘千尺道:「這絕情丹世上只剩下了一枚,你服了半枚,還有半枚我藏在極密的所在。十八日後,你若攜二人首級來此,我自然取出給你,否則你縱將我擒住,叫我身受千刀萬剮之苦,再將我投入石窟之中,我也決不會給你。我裘千尺說話斬釘截鐵,向無更移。各位貴客請便。楊少俠、龍姑娘,咱們十八日後再見。」說著閉上眼睛,不再理睬眾人。
小龍女問道:「為什麼限定十八日?」裘千尺閉著眼道:「他身上的情花之毒,本來是三十六日之後發作,現下服了半枚丹藥,毒勢聚在一處,發作反而快了一倍。十八日後再服半枚,立時解毒,否則……否則……嘿嘿!」說到此處,揮手命各人快去。
楊過與小龍女知道此人已無可理喻,與公孫綠萼作別,快步出了水仙莊。楊過不耐煩再循來路乘舟出谷,與小龍女展開輕功,翻越高山而出。
楊過進谷雖只三日,但這三日中遍歷艱險,數度生死僅隔一線,此時得與心上人離此險地,真乃恍如隔世。此時天已黎明,二人並肩高岡,俯視幽谷,但見樹木森森,晨光照耀,滿眼青翠,心中歡悅無限,飄飄蕩蕩的宛似身在雲端。
楊過攜著小龍女之手,走到一株大槐樹之下,說道:「姑姑……」小龍女偎依在他身邊,嫣然一笑,道:「我瞧你別再叫我姑姑了罷。」
楊過心中早已不將她當作師父看待,叫她「姑姑」,只是一向叫得慣了,聽她這麼說,心裡一甜,回首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珠子,道:「那我叫你作什麼?」小龍女道:「你愛叫什麼,便叫什麼,一切都由你。」楊過微一沉吟,道:「我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時光,便是在古墓中跟你一起廝守之時,那時我叫你姑姑,便到死都叫你作姑姑罷。不過現下我心裡叫你『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