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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姑便道:「我吃過飯啦。」楊過笑道:「我不問你這個。我問你,你識得我爹爹,是不是?」說到這裡,臉色甚為鄭重。傻姑道:「你爹爹是誰?我不識得。」楊過道:「有一個人相貌和我一模一樣,那是誰?」傻姑道:「啊,那是楊兄弟。」楊過道:「你見到那楊兄弟給人害死,是不是?」傻姑答道:「是啊,半夜裡,那個廟裡,好多好多鳥鴉大聲叫,嗚啊,嗚啊,嗚啊!」學起烏鴉的嘶叫。樹林中枝葉蔽日,本就陰沉,她這麼一叫,更是寒意森森。
楊過不禁發抖,問道:「楊兄弟怎麼死的?」傻姑道:「姑姑要我說,楊兄弟不許我說,他就打了姑姑一掌,他就大笑起來,哈哈!呵呵!哈哈!」她竭力模仿楊康當年臨死時的笑聲,笑得自己也害怕起來,滿臉恐懼之色。楊過莫名其妙,問道:「誰是姑姑?」傻姑道:「姑姑就是姑姑。」
楊過知道生父被害之謎轉眼便可揭破,胸口熱血上涌,正要再問,忽聽身後一人說道:「你兩個在這兒玩什麼?」卻是黃藥師。傻姑道:「好兄弟在跟我捉迷藏呢。是他叫我玩的,不是我叫他玩的。你可別罵我。」黃藥師微微一笑,向楊過望了一眼,神色之間頗含深意,似已瞧破了他心事。
楊過心中怦然而動,待要說幾句話掩飾,忽聽樹林外腳步聲響,程英攜著陸無雙的手奔來,向黃藥師道:「你老人家所料不錯,她果然還在那邊。」說著向西面山後一指。楊過問道:「誰?」程英道:「李莫愁!」
楊過大是詫異,心想這女子怎地如此大膽,望著黃藥師,盼他解說。黃藥師笑了笑,說道:「咱們過去瞧瞧。」各人和他在一起,自已無所畏懼,於是走向西邊山後。
程英知楊過心中疑團未釋,低聲道:「師父說,李莫愁知他是大宗師的身分。那晚既在茅舍中有心要制她死命而沒成功,就如《聶隱娘傳》中那個空空兒,一擊不中,就恥於第二次再出手。」楊過恍然大悟,驚道:「因此她有恃無恐的守在這裡,要俟機取咱們三人性命。若非島主有見及此,咱們定然當她早已遠遠逃走,疏於防備,終不免遭了她毒手。」程英溫柔一笑,點了點頭。陸無雙插口道:「你自負聰明過人,與島主相比,可相差太遠了。」楊過笑道:「我是傻蛋,呆傻過人,是傻姑的好兄弟。」
說話之間,五人已轉到山後,只見一株大樹旁有間小小茅舍,卻已破舊不堪,柴扉緊閉,門上釘著一張白紙,寫著四行十六個大字:「桃花島主,弟子眾多,以五敵一,貽笑江湖!」
黃藥師哈哈一笑,隨手從地下拾起兩粒石子,放在拇指與中指間彈出,嗤嗤聲中,兩粒石子急飛而前,啪的一響,十餘步外的兩扇板門竟給兩粒小小石子撞開。楊過在桃花島上之時,曾聽郭芙說起外祖父這手彈指神通的本領,今日親見,尤勝聞名,不由得佩服無已。
板門開處,只見李莫愁端坐蒲團,手捉拂塵,低眉閉目,正自打坐,神光內斂,妙相莊嚴,儼然是個道之士。屋內便只她一人,洪凌波不在其旁。楊過一轉念便即明白:「她譏笑黃島主弟子多,以眾凌寡,便索性連洪凌波也遠遠的遣開了。她所恃的不是能敵得過黃島主,而是她既孤身一人,以黃島主的身分便不能動她。」
陸無雙想起父母之仇,這幾年來委屈忍辱的苦處,霍地拔出長劍,叫道:「表姊,傻蛋,不用島主出手,咱三個跟她拚了。」傻姑摩拳擦掌,說道:「還有我呢!」李莫愁睜開眼來,在五人臉上一掃,臉有鄙夷之色,隨即又閉上眼睛,竟似絲毫沒將身前強敵放在心上。程英眼望師父,聽他示下。
黃藥師嘆道:「黃老邪果然徒弟眾多,倘若我陳梅曲陸四大弟子有一人在此,焉能讓她說嘴?」說著將手一揮,道:「回去罷!」四人不明他心意所指,跟著他回到茅舍,只見他鬱鬱不樂,晚飯也不吃,竟自睡了。
楊過睡在他臥榻之旁,回想日間與傻姑的一番說話,又琢磨李莫愁的神情,心想:「她笑我們以五敵一,眼下我傷勢已愈,以我一人之力,也未必敵她不過,不如我悄悄去跟她惡鬥一場,一來雪她辱我姑姑之恥,二來也好教島主出了這口氣。」心意已決,當下輕輕穿好衣服。他雖任性,行事卻頗謹慎,知李莫愁實是強敵,稍一不慎,就會將性命送在她的手裡,於是盤膝坐在榻上練氣調息,要養足精神,再去決一死戰。
坐了約莫半個更次,突然間眼前似見一片光明,四肢百骸,處處是氣,口中不自禁發出一片呼聲,這聲音猶如龍吟大澤,虎嘯深谷,遠遠傳送出去。黃藥師當他起身穿衣,早已知覺,聽到他所發奇聲,不料他內功竟造詣至斯,不由得驚喜交集。
一人內功練到一定境界,往往會不知不覺的大發異聲。後來明朝之時,大儒王陽明夜半在兵營練氣,突然縱聲長嘯,一軍皆驚,這是史有明文之事。此時楊過中氣充沛,突然間難以抑制,作嘯聲聞數里。程英、陸無雙固甚訝異,連山後李莫愁聽到也暗自驚駭,但她料想定是黃藥師吞吐罡氣,反正他不會出手,卻也不用懼怕。她不知楊過既受寒玉床之益,又學得《玉女心經》與《九陰真經》的秘要,內功積蓄已厚,日前黃藥師為他療傷,桃花島主內功的門路與他全然不同,受到這股深厚無比的內力激發,不由自主的縱聲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