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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莫愁臉上愁苦之色漸消,問陸無雙道:「那書呢?到底是丐幫取去了不曾?」楊過將《五毒秘傳》扔給了她,說道:「丐幫黃幫主、魯幫主大仁大義,要這邪書何用?早就傳下號令,幫眾子弟,不得翻動此書一頁。」李莫愁見書本完整無缺,心下甚喜,又素知丐幫行事正派,律令嚴明,也許是真的未曾翻閱。
楊過又從懷中取出兩片半邊錦帕,鋪在床頭几上,道:「這帕子請你一併取了去罷!」李莫愁臉色大變,拂塵一揮,將兩塊帕子卷了過去,怔怔的拿在手中,一時間思潮起伏,心神不定。程英和陸無雙互視一眼,都臉上暈紅,料不到對方竟將帕子給了楊過,而他卻當面取了出來。
這幾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脈脈,眼波盈盈,茅屋中本來一團肅殺之氣,霎時間盡化為濃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彈得纏綿歡悅。
突然之間,李莫愁將兩片錦帕扯成四截,說道:「往事已矣,夫復何言?」雙手一陣急扯,往空拋出,錦帕碎片有如梨花亂落。程英一驚,錚的一聲,琴弦又斷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斷一根!」悲歌聲中,瑤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應聲而斷。李莫愁冷笑道:「頃刻之間,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給我抱頭痛哭罷。」這時琴上只剩下兩根琴弦,程英的琴藝本就平平,自已難成曲調。李莫愁道:「快彈幾聲淒傷之音!世間大苦,活著有何樂趣?」程英撥弦彈了兩聲,雖不成調,卻仍是「桃之夭夭」的韻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殺一人,瞧你悲不悲痛?」這一厲聲斷喝,又崩斷了一根琴弦,舉起拂塵,就要往陸無雙頭頂擊下。
楊過笑道:「我三人今日同時而死,快快活活,遠勝於你孤苦寂寞的活在世間。英妹、雙妹,你們過來。」程英和陸無雙走到他床邊。楊過左手摟住程英肩頭,右手摟住陸無雙肩頭,笑道:「咱三個死在一起,在黃泉路上說說笑笑,卻不強勝於這惡毒女子十倍?」陸無雙笑道:「是啊,好傻蛋,你說的一點兒不錯。」程英溫柔一笑。表姊妹二人給楊過摟住了肩頭,都是心神俱醉。楊過卻想:「唉,可惜不是姑姑在身旁陪著我。」但他強顏歡笑,雙手分別輕輕握住二女一手,拉近二女,靠在自己身上。
李莫愁心想:「這小子的話倒不錯,他三人如此死了,確是勝過我活著。」尋思:「天下那有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們臨死時傷心斷腸。」於是拂塵輕擺,臉帶寒霜,低聲唱了起來,仍是「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那曲子,歌聲若斷若續,音調酸楚,猶似棄婦吞聲,冤鬼夜哭。
楊過等三人四手相握,聽了一陣,不自禁的心中哀傷。楊過內功較深,凝神不動,臉上猶帶微笑;陸無雙心腸剛硬,不易激動;程英卻已忍不住掉下淚來。李莫愁的歌聲越唱越低,到了後來聲似遊絲,若有若無。
那赤練仙子只待三人同時掉淚,拂塵揮處,就要將他們一齊震死。正當歌聲淒婉慘厲之極的當口,突聽茅屋外一人哈哈大笑,拍手踏歌而來。
歌聲是女子口音,聽來年紀已自不輕,但唱的卻是天真爛漫的兒歌:「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糖一包,果一包,吃了還要拿一包。」歌聲中充滿著歡樂,李莫愁的悲切之音登時受擾。但聽她越唱越近,轉了幾轉,從大門中走了進來,卻是個蓬頭亂服的中年女子,雙眼圓睜,嘻嘻傻笑,手中拿著一柄燒火用的火叉。李莫愁吃了一驚:「怎麼她輕輕易易的便繞過土堆,從大門中進來?若不是他三人一夥,便是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了。」她心有別念,歌聲感人之力立減。
程英見到那女子,大喜叫道:「師姊,這人要害我,你快幫我。」這蓬頭女子正是曲傻姑。她其實比程英低了一輩,年紀卻大得多,因此程英便叫她師姊。
只聽她拍手嘻笑,高唱兒歌,什麼「天上一顆星,地下骨零丁」,什麼「寶塔尖,衝破天」,一首首的唱了出來,有時歌詞記錯了,便東拉西扯的混在一起。李莫愁欲以悲苦之音相制,豈知傻姑渾渾噩噩,向來並沒什麼愁苦煩惱,須知情由心生,心中既一片混沌,外感再強,也不能無中生有,誘發激生;而李莫愁的悲音給她亂七八糟的兒歌一衝,反連楊過等也制不住了。李莫愁大怒,心道:「須得先結果此人。」歌聲未絕,揮拂塵迎頭擊去。
當年黃藥師後悔一時意氣用事,遷怒無辜,累得弟子曲靈風命喪敵手,因此收養曲靈風這個女兒傻姑,發願要把一身本事傾囊以授。可是傻姑從小就傻傻的頭腦不清,大後亦未便好,不論黃藥師花了多少心血來循循善誘,總是人力難以回天,別說要學到他文事武功的半成,便要她多識幾個子,學會幾套粗淺武功,卻也萬萬不能。十餘年來,傻姑在明師督導之下,卻也練成了一套掌法、一套叉法。所謂一套,其實只是每樣三招。黃藥師知道什麼變化奇招她決計記不住,於是窮智竭慮,創出了三招掌法、三招叉法。這六招呆呆板板,並無變化後著,威力全在功勁之上。常人練武,少則數十招,多則變化逾千,傻姑只練六招,日久自然精純,招數雖少,卻也非同小可。
至於她能繞過茅屋前的土堆,只因她在桃花島住得久了,程英的布置儘是桃花島的粗淺功夫,傻姑也不須學什麼奇門遁甲,看也不看,自然而然的便信步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