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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龍女識得他用意,上身微側讓開,楊過只須雙掌下擊,便可打落她手中長劍,但他無論如何不肯以一指相加於師父,掌力略偏,在小龍女肩頭掠過。小龍女叫道:「過兒,不用鬥了!」長劍略挺,劍尖顫了幾顫,一招巧妙無比的「分花拂柳」,似左實右,已點在楊過喉頭。她運勁前送,正要在他喉頭刺落,見到他乞憐的眼色,突然心中憐意大生,登時手腕無力,全身酸軟,當的一聲,長劍落地。
這一劍刺來,楊過只有待死,不料她竟會拋劍不刺。他一呆之下,隨即轉身逃出。臨出門時回頭向小龍女望了一眼,只見她半身倒在地下,長劍落在身邊,嘴裡兩道鮮血從嘴邊緩緩流下,雙目緊閉,昏暗之中,但見她本來白玉一般晶瑩的臉色,似乎變得有些灰撲撲地。楊過心中大慟:「姑姑就要死了,我說什麼也不離開她!她要殺我,讓她殺好了!」搶身過去,靠牆坐倒,將小龍女的身子輕輕扶起,靠在自己胸前,伸手到石桌上將那碗尚未喝完的玉蜂蜜拿過,左手撥開小龍女的嘴唇,將蜂蜜緩緩灌入她口裡。
小龍女喝得幾口蜂蜜,微微睜眼,發覺楊過摟著她上身,心下大喜,臉色如春花之綻,問道:「我要殺你,你……你為什麼不逃走?」楊過道:「我捨不得離開你!你殺我也不打緊。你如真的死了,我就自殺,否則你到了陰間,沒人陪你,你會害怕的。」小龍女聽他這幾句話情深無限,沒半點假意,心中平靜,便呼吸順暢,迷迷糊糊的似欲睡去。楊過將她抱起,輕輕放到床上,拉過薄被蓋在她身上。打亮火折,點燃石桌上的一支蠟燭,見小龍女臉上微透紅暈嘴角邊露出笑意,先前重傷垂死的頹態已大為改善。
小龍女微微睜眼,說道:「我受激吐血,師父以前曾說,該找人參、田七、紅花、當歸之類藥物服了,慢慢調養,否則吐血不止,傷勢難愈。」楊過道:「我這就出去找藥,你乖乖的躺著休息。」小龍女閉了眼,輕輕的道:「你要小心!」楊過道:「是,姑姑,我不放心離開你。」小龍女道:「你去好了,我就要死,也等你回來再死。」
楊過心想古墓中沒銀子去買藥,到山下見到藥店,或偷或搶,見機行事便了,便即走出古墓。但見陽光耀目,清風拂體,花香撲面,好鳥在樹,那裡還是墓中陰沉慘怛的光景?
他回到紅花叢旁先前練功之處,趙志敬和甄志丙已人影不見,便即展開輕功向山下急奔。中午時分,已到了山腳,他放慢腳步而行,走到溪邊,將自己身上的血跡稍事清洗。走了一陣,腹中餓得咕咕直響。他自幼闖蕩江湖,找東西吃的本事著實了得,四下張望,見西邊山坡上長著一大片玉米,於是過去摘了五根棒子。玉米尚未成熟,但已可食得。
他側身先擋住了玉米,以免給鄉農捉賊捉贓,再斜眼看時,卻見是個妙齡道姑,身穿杏黃道袍,腳步輕盈,緩緩走近。她背插雙劍,劍柄上血紅絲絛在風中獵獵作響,顯是會武。楊過心想此人定是山上重陽宮裡的,多半是清淨散人孫不二的弟子。他想女道姑就不必跟她為難了,低了頭自管在地下掇拾枯枝。
那道姑走到他身前,問道:「喂,上山的路怎生走法?」楊過暗道:「這女子是全真教弟子,怎能不識上山路徑?定然不懷好意。」當下也不轉頭,隨手向山一指,道:「順大路上去便是。」那道姑見他上身赤裸,下身一條褲子甚為敝舊,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是沾了油漆,還是染了菜汁,蹲在道旁執拾柴草,料想是個尋常莊稼漢。她自負美貌,任何男子見了都要目不轉瞬的呆看半晌,這少年居然瞥了自己一眼便不再瞧第二眼,竟是瞎了眼一般,不禁有氣,但隨即轉念:「這些蠢牛笨馬一般的鄉下人又懂得什麼?」說道:「你站起來,我有話問你。」
楊過對全真教上上下下早就盡數恨上了,當下裝聾作啞,只作沒聽見。那道姑道:「傻小子,我的話你聽見沒有?」楊過道:「聽見啦,可是我不愛站起來。」那道姑聽他這麼說,不禁嗤的一笑,說道:「你瞧瞧我,是我叫你站起來啊!」這兩句話聲音嬌媚,又甜又膩。楊過心中一凜:「怎麼她說話這等怪法?」抬起頭來,只見她膚色白潤,雙頰暈紅,兩眼水汪汪的斜睨自己,似乎並無惡意;一眼看過之後,又低下頭來拾柴。
那道姑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山上的那座大墓在那裡?」楊過一怔,仍不抬頭,乾脆答道:「不知道!」那道姑察覺到他神色有異,心想這孩子大約是害怕大墳,見他滿臉稚氣,對自己毫不動心,也不生氣,又想:「原來是個不懂事的傻孩子。鄉下人不懂什麼容貌美麗,銀錢總是貪的。」她急於問路,不能色誘,便以財誘,從懷裡取出兩錠銀子,叮叮的相互撞了兩下,說道:「小兄弟,你聽我話,這兩錠銀子就給你。」
楊過原不想招惹她,但聽她說話奇怪,倒要試試她有何用意,於是索性裝痴喬呆,怔怔的望著銀子,道:「這亮晶晶的是什麼啊?」那道姑一笑,說道:「這是銀子。你要新衣服啦、大母雞啦、白米飯啦,都能用銀子去買來。」楊過裝出一股茫然不解的神情,心想:「我搶了她銀子,就好到山下去給姑姑買藥。」說道:「你又騙我啦,我不信。」那道姑笑道:「我幾時騙過你了?喂,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楊過道:「人人都叫我傻蛋,你不知道麼?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