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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公出力發勁,忽覺發出的巨大勁力竟有逆轉之勢,竟來反擊自身,大驚之下,只覺歐陽鋒的勁力並不乘勢追擊,反而也慢慢逆轉,竟去反擊自身。兩人不約而同的叫道:「咦!奇哉怪也!臭蛤蟆,你搗什麼鬼?」「老叫化,怎麼你自己打自己,不用客氣罷!」洪七公隨即明白,他二人所使的九陰真經內功,雖有正練、逆練之分,但均依於《易經》的至理:「物極必反」。老陰升至盡頭即轉而為少陽,老陽升至頂點便轉為少陰。他二人將真經功夫發揮得淋漓盡致,洪七公正練功夫漸轉為逆,而歐陽鋒逆練的功夫到後來漸轉為正。兩人再催幾次勁力,兩股內力合而為一,水乳交融,不再敵對互攻,而是融和貫通,相互慰撫,便如一幅太極圖相似,陰陽二極互環互抱,圓轉如意。兩人只感全身舒暢,先是身上寒冷轍骨,但對方內力傳來,如沐春日陽光,又如浸身於溫暖的熱水之中,自內息各脈以至四肢百骸,盡皆舒服之極。頃刻間全身炙熱,如置身烤爐,炎熱難忍,對方內力湧來,登時全身清涼,熾熱全消。
兩人哈哈大笑,都道:「好,好,好!不用比拼了。」
洪七公一躍而起,大叫:「老毒物,歐陽鋒!咱倆殊途同歸,最後變成『哥倆好』啦!」說著撲上前去,緊緊抱住了歐陽鋒。楊過大驚,只道他要傷害義父,忙拉他背心,可是他抱得甚緊,竟拉之不動。
歐陽鋒已然神衰力竭,突然間迴光返照,心中斗然如一片明鏡,數十年來往事歷歷在目,盡數如在目前,也即哈哈大笑。
兩個白髮老頭抱在一起,縱聲大笑。笑了一會,聲音越來越低,突然間笑聲頓歇,兩人一動也不動了。
楊過大驚,連叫:「爸爸,老前輩!」竟無一人答應。他伸手去拉洪七公的手臂,一拉而倒,竟已死去。楊過驚駭不已,俯身看歐陽鋒時,竟也已沒了氣息。二人笑聲雖歇,臉上卻猶帶笑容,山谷間兀自隱隱傳來二人大笑的回聲。
北丐西毒數十年來反覆惡鬥,互不相下,豈知竟同時在華山絕頂逝世。兩人畢生怨憤糾結,臨死之際卻相抱大笑。數十年的深仇大恨,一笑而罷!
楊過霎時間又驚又悲,沒了主意,心想洪七公曾假死三日三夜,莫非二老又是假死?但瞧這情形卻確實在不像,心想:「或許他們死了一會,又會復活。兩位老人家武功這樣高,身子骨也未衰朽,不會就死的。或許他們又在比賽,瞧誰假死得久些。」
他在兩人屍身旁直守了七日七夜,每過一日,指望便少了一分,但見兩屍臉上變色,出現黑斑,才知當真死去,當下大哭一場,在洞側並排挖了兩個坑,將兩位武林奇人葬了。洪七公的酒葫蘆,以及兩人用以比武的棍棒也都一起埋入。見二老當日惡鬥時在雪中踏出的足印都已結成了堅冰,足印猶在,軀體卻已沒入黃土。楊過踏在足印之中,回思當日情景,不禁又自傷心。再想如二老這般驚世駭俗的武功,到頭來卻要我這不齒於人的小子掩埋,什麼榮名,什麼威風,也不過是大夢一場罷了。
他欽服二老武功神妙,葬罷二老後,回思二人諸般奇招神功,一招招的試演習練,在岩洞中又多耽了二十餘天,直把二人的高明武功盡數記在心中,試招無誤,但二老的高明內功卻無法照學,也只得罷了。在二老墓前恭恭敬敬的磕了八個頭,這才離去,心想:「義父雖然了得,終究遜於洪老前輩一籌。那打狗棒法的最後一招『天下無狗』精妙無比,義父必得苦思一夜方能拆解,雖然義父的解法也極精妙,但若當真對敵,那容他有細細凝思琢磨的餘裕?當場便即輸了。」嘆息了一陣,覓路往山下而去。
下山後仍信步而行,心想大地茫茫,就只我孤身一人,任得我四海飄零,待得壽數盡了,隨處躺下也就死了。上山時自傷遭人輕賤,滿腔怨憤。下山時卻覺世事只如浮雲,別人看重也好,輕視也好,於我又有什麼相干。小小年紀,竟然憤世嫉俗、玩世不恭起來。連對小龍女的刻骨相思,竟似也淡了幾分。
不一日來到豫南一處荒野之地,放眼望去,儘是枯樹敗草,朔風肅殺,吹得長草起伏不定,突然間西邊蹄聲隱隱,煙霧揚起,過不多寺,數十匹野馬狂奔而東,在里許之外掠過。眼見眾野馬縱馳荒原,自由自在,楊過不自禁的也感心曠神怡,極目平野,奔馬遠去,只覺天地正寬,無拘無礙,正得意間,忽聽身後有馬發聲悲嘶。
轉過身來,只見一匹黃毛瘦馬拖著一車山柴,沿大路緩緩走來,想是那馬眼見同類有馳騁山野之樂,自己卻勞神苦役,致發悲鳴。那馬只瘦得胸口肋骨高高凸起,四條長腿肌肉盡消,宛似枯柴,毛皮零零落落,生滿了癩子,滿身泥污雜著無數血漬斑斑的鞭傷。一名莽漢坐在車上,嫌那馬走得慢,不住手的揮鞭抽打。
楊過受人欺侮多了,見這瘦馬如此苦楚,這一鞭鞭猶如打在自己身上一般,胸口一酸,淚水幾乎欲奪目而出,雙手叉腰,站在路中,怒喝:「兀那漢子,你鞭打這馬乾麼?」那莽漢見一個衣衫襤褸、化子模樣的少年攔路,舉起馬鞭喝道:「快讓路,不要小命了麼?」說著鞭子揮落,又重重打在馬背上。楊過大怒,叫道:「你再打馬,我殺了你。」那莽漢哈哈大笑,揮鞭往楊過頭上抽來。
楊過夾手奪過,倒轉馬鞭,吧的一聲,揮鞭在空中打了個圈子,捲住了莽漢頭頸,一扯便拉下馬來,夾頭夾臉的抽打了他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