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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固大為激動,那怪人察覺他叫聲出於真情,卻只有比他更加歡喜。兩人初遇之時,楊過被逼認他為父,實一百個不願意,此時兩人心靈交通,當真是親若父子,但覺對方若有危難,自己就為他死了也所甘願。那怪人大叫大笑,說道:「好孩子,好孩子,乖兒子,再叫一聲爸爸。」楊過依言叫了兩聲,靠在他的身上。
那怪人笑道:「乖兒子,來,我把生平最得意的武功傳給你。」說著蹲低身子,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聲,雙手推出,轟的一聲巨響,面前半堵土牆應手而倒,只激得灰泥瀰漫,塵土飛揚。楊過瞧得目瞪口呆,伸出了舌頭,驚喜交集,問道:「那是什麼功夫,我學得會嗎?」怪人道:「這叫做蛤蟆功,只要你肯下苦功,自然學得會。」楊過道:「我學會之後,再沒人欺侮我了麼?」那怪人雙眉上揚,叫道:「誰敢欺侮我兒子,我抽他的筋,剝他的皮。你只需這麼一推,不管多少惡人,都給你推得摔倒了爬不起身。」
這個怪人,自然便是西毒歐陽鋒了。
他自於華山論劍之役給黃蓉使計逼瘋,十餘年來走遍天涯海角,不住思索:「我到底是誰?」凡景物依稀熟稔之地,他必多所逗留,只盼能找到自己,這幾個月來他一直耽在嘉興,便是由此。近年來他逆練九陰真經,內力大有進境,腦子也已清醒得多,雖仍瘋瘋癲癲,許多舊事卻已逐漸記起,只自己到底是誰,卻始終想不起來。
當下歐陽鋒將修習蛤蟆功的入門心法傳授了楊過,他這蛤蟆功是天下武學中的一門絕頂功夫。蛤蟆之為物,先在土中久藏,積蓄精力,出土後不須多食。蛤蟆功也講究積勁蓄力之道,是以內功的修習艱難無比,練得稍有不對,不免身受重傷,甚或吐血身亡,以致當年連親生兒子歐陽克亦未傳授。此時他心情激動,加之神智迷糊,不分輕重,竟毫不顧忌的教了這新收的義子。楊過武功並無根柢,雖牢牢記住了入門口訣,卻又怎能領會得其中要緊意思?偏生他聰明伶俐,於不明白處自出心裁的強作解人。歐陽鋒教了半天,聽他瞎纏歪扯,說得牛頭不對馬嘴,惱將起來,伸手要打他耳光,月光下見他面貌俊美,甚是可愛,尤勝當年歐陽克少年之時,這掌便打不下去了,嘆道:「你累啦,回去歇歇,明兒我再教你。」
楊過自給郭芙說他手髒身髒,對她一家都生了厭憎之心,說道:「我跟著爸爸,不回去啦。」歐陽鋒只對自己的事才想不明白,於其餘世事卻並不胡塗,說道:「我的腦子有些不大對頭,只怕帶累了你。你先回去,待我把一件事想通了,咱爺兒倆再廝守一起,永不分離,好不好?」楊過自喪母之後,一生從未有人跟他說過這等親切言語,上前拉住了他手,哽咽道:「那你早些來接我。」歐陽鋒點頭道:「我暗中跟著你,不論你到那裡,我都知道。要是有人欺侮你,我打得他肋骨斷成七八十截。」當下抱起楊過,將他送回客店。
柯鎮惡曾來找過楊過,在床上摸不到他身子,到客店四周尋了一遍,也是不見,甚為焦急;二次來尋時,楊過已經回來,正要問他剛才到了那裡,忽聽屋頂上風聲颯然,有人縱越而過。他知是有兩個武功極強之人在屋面經過,忙將郭芙抱來,放在床上楊過的身邊,持鐵杖守在窗口,只怕二人是敵,去而復回,果然風聲自遠而近,倏忽間到了屋頂。一人道:「你瞧那是誰?」另一人道:「奇怪,奇怪,當真是他?」原來是郭靖、黃蓉夫婦。
柯鎮惡這才放心,開門讓二人進來。黃蓉道:「大師父,這裡沒事麼?」柯鎮惡道:「沒事。」黃蓉向郭靖道:「難道咱們竟看錯了人?」郭靖搖頭道:「不會,九成是他。」柯鎮惡道:「誰啊?」黃蓉一扯郭靖衣襟,要他莫說。但郭靖對恩師不敢相瞞,便道:「歐陽鋒。」柯鎮惡生平恨極此人,一聽到他名字便不禁臉上變色,低聲道:「歐陽鋒?他還沒死?」郭靖道:「適才我們採藥回來,見到屋邊人影一晃,身法又快又怪,當即追去,卻已不見了蹤影。瞧來很像歐陽鋒。」柯鎮惡知他向來穩重篤實,言不輕發,他說是歐陽鋒,就決不能是旁人。
郭靖掛念楊過,拿了燭台,走到床邊察看,但見他臉色紅潤,呼吸調勻,睡得正沉,不禁大喜,叫道:「蓉兒,他好啦!」楊過其實是假睡,閉了眼偷聽三人說話。他隱約聽到義父名叫「歐陽鋒」,而這三人顯然對他甚為忌憚,不由得暗暗歡喜。
黃蓉過來看他,大感奇怪,先前明明見他手臂上毒氣上延,過了這幾個時辰,料必更加瘀黑腫脹,豈知毒氣反而消退,當真奇怪之極。她與郭靖出去找了半天,草藥始終沒能采齊,便將採到的幾味藥搗爛了,擠汁給他服下,也餵了雄雕幾匙藥汁。
次日清晨,郭靖夫婦見楊過較為清醒健旺,手掌上黑氣也已大褪,很是高興,問起他母親去世的情形。楊過道:「我媽一連咳嗽了幾個月,抓了藥吃了,也不見好,後來又吐血,我急得很,只是哭,我媽說她好不了啦,等她死了之後,叫我把她屍身火化了,去葬在嘉興城外鐵槍廟旁邊,說那是埋葬我爸爸的地方……」郭靖心下撫然,嘆了口氣。
楊過道:「過了幾天我媽終於死了,我把她屍身燒成了灰,包了一包,一路問人,找到了嘉興王鐵槍廟,在廟外挖了個坑,葬了我媽骨灰。我媽死的時候,叫我找到桃花島,去尋郭伯伯、郭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