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頁
這一日艷陽和暖,南風熏人,雖在北國,也有些十月小陽春之意。晉南一帶,一到冬天便無甚花卉,這日到了山陽,高山擋住了北風,氣候溫暖,黃蓉忽見一堵斷垣下開著一叢花,顏色嬌艷,說道:「這棵秋海棠開得倒挺好!」陸無雙道:「師姊,這在我們江南叫『斷腸花』,不吉利的。」因程英叫黃蓉「師姊」,陸無雙硬要高郭芙一輩,便也跟著叫「師姊」。
紅蓉問道:「為什麼叫『斷腸花』?」陸無雙道:「從前有個姑娘,想著她的情郎,那情郎不來,這姑娘常常淚灑牆下。後來牆下開了一叢花,葉子綠,背面紅,很是美麗,他們說,只在背後才紅,無情得很,因此叫它『斷腸花』。」
程英想起了楊過當年在絕情谷中服食斷腸草療治情花之毒,過去將兩棵秋海棠摘在手裡,說道:「秋海棠又叫『八月春』,那也是挺好看的。這時快十一月了,這裡地氣暖,還有八月春,可真不容易了!」拿著把玩,低吟道:「問花花不語,為誰落?為誰開?為誰斷腸?半隨流水,半入塵埃。」黃蓉見她嬌臉凝脂,眉黛鬢青,宛然仍是十多年前的好女兒顏色,想像她這些年來香閨寂寞,相思難遣,不禁暗暗為她難過。
便在此時,只聽得嗡嗡聲響,一隻大蜜蜂飛了過來,繞著程英手中那兩枝秋海棠不斷打轉,接著停在一朵花上,秋海棠有色無香,無甚花蜜可采。黃蓉見這隻蜜蜂身作灰白,軀體也比常蜂大了一倍有餘,心念一動,說道:「這似乎是小龍女所養的玉蜂,怎地在此出現?」陸無雙說道:「不錯,咱們便跟著這蜜蜂,瞧它飛向何處?」
這蜜蜂飛離花枝,在空中打了幾個旋,便向西北方飛去。黃蓉等三人忙展開輕身功夫,跟隨在後。那蜜蜂飛行一會,遇有花樹,又停留一會,如此飛飛停停,又多了兩隻蜜蜂。人追到傍晚,到了一處山谷,只見嫣紅宅紫,滿山錦繡,山坡下一列掛著七八個木製的蜂巢。那三隻大蜜蜂振翅飛去,投入蜂巢。
另一邊山坡上蓋著三間茅屋,屋前有兩頭小狐,轉著骨溜溜的小眼向黃蓉等觀望。忽聽呀的一聲,中間茅屋的柴扉推開,出來一人,屋發童顏,正是老頑童周伯通。黃蓉大喜,叫道:「老頑童,你瞧是誰來啦!」
周伯通見是黃蓉,哈哈大笑,奔近迎上,只跨出幾步,突然滿面通紅,轉身迴轉茅屋,啪的一聲,關上了柴扉。黃蓉大奇,不知他是何用意,伸手拍門,叫道:「老頑童,老頑童,怎地見了遠客,反躲將起來?」砰砰砰拍了幾聲。周伯通在門內叫道:「不開,不開!死也不開!」黃蓉笑道:「你不開門,我一把火將你的狗窩燒成了灰。」
忽聽得左首茅屋柴扉打開,一人笑道:「荒山光降貴客,老和尚恭迎。」黃蓉轉頭過來,見一燈大師笑咪咪的站在門口,合什行禮。黃蓉上前拜見,笑道:「原來大師和老頑童作了鄰居,真想不到。老頑童不知何故,突然拒客,閉門不納?」一燈呵呵大笑,道:「且莫理他!三位請進,待老僧奉茶。」
三人進了茅屋,一燈奉上清茶,黃蓉問起別來起居。一燈道:「郭夫人,你猜上一猜,那右首茅屋中住的是誰?」黃蓉想起周伯通忽地臉紅關門的怪態,心念一轉,已知其理,笑道:「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好啊,好啊!」「春波碧草」云云,正是劉貴妃瑛姑昔年所作的「四張機」詞。
一燈大師此時心澄如水,坐照禪機,對昔年的痴情余恨,早置一笑,鼓掌笑道:「郭夫人妙算如神,萬事不出你之所料。」走到門口叫道:「瑛姑,瑛姑,過來見見昔日的小友。」過不多時,瑛姑托著一隻木盤過來饗客,盤中裝著松子、青果、蜜餞之類。黃蓉等拜見了,五人談笑甚歡。
一燈、周伯通、瑛姑數十年前恩怨牽纏,仇恨難解,但時日既久,三人年紀均老,修為又進,同在這百花谷中隱居,養蜂種菜,蒔花灌田,那裡還將往日的尷尬事放在心頭?但周伯通驀地見到黃蓉,不自禁的深感難以為情,因之閉門躲了起來。他雖在自己房中,卻豎起了耳朵,傾聽五人談話,只聽黃蓉提高聲音,說著襄陽英雄大會中諸多熱鬧情事,待說到揭穿霍都假裝何師我的緊急關頭,她卻把言語岔到了別處,再也忍耐不住,推門而出,到了一燈房中,問道:「那霍都後來怎樣啊?給他逃走了沒有?」
當晚黃蓉等三人都在瑛姑的茅屋歇宿。翌晨黃蓉起身,走出屋外,見周伯通手掌中托著一隻玉蜂,手舞足蹈,得意非凡。黃蓉笑道:「老頑童,什麼事啊,這般歡喜?」周伯通笑道:「小黃蓉,我的本領越來越高強,你佩服不佩服?」
黃蓉素知他生平但有兩好,一是玩鬧,一是武學,這十餘年來隱居荒谷,潛心練武,想來又有什麼「分心二用,雙手互搏」之類古怪高明的武功創了出來,倒也頗想見識見識,說道:「老頑童的武功,我打小時候起便佩服得五體投地,那還用問?這幾年來,又想出了什麼奇妙的功夫?」周伯通搖頭道:「不是,不是。近年來最好的武功,是楊過那小娃娃所創的『黯然銷魂掌』,老頑童自愧不如。武學一道,且莫提起!」
黃蓉心中暗暗稱奇:「楊過這孩子當真了不起,小則小郭襄,老則老頑童,人人都對他傾倒,不知那『黯然銷魂掌』又是什麼門道?」問道:「那你越來越高強的,是什麼本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