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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竺僧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閉目垂眉,低頭沉思。室中一片寂靜,誰也不敢開口。過了良久,天竺僧睜開眼來,說道:「楊居士為我兩個師侄孫吮毒,依那冰魄銀針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數口,立時斃命,但楊居士至今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發作,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毒,兩般劇毒相侵相剋,楊居士反得善果麼?」朱子柳連連點頭,譯了這番話,楊過也覺有理。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報,楊居士捨身為人,真乃莫大慈悲,此毒必當有解。」武三通聽了朱子柳傳譯,大喜躍起,叫道:「便請師叔趕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須得往絕情谷走一遭。」楊過等三人都一呆,心想此去絕情谷路程不近,一去一回,耽擱時刻不少。天竺僧道:「老衲須當親眼見到情花,驗其毒性,方能設法配製解藥。老衲回返之前,楊居士務須不動絲毫情思綺念,否則疼痛一次比一次厲害。傷了真元,可就不能相救了。」
楊過尚未答應,武三通大聲道:「師弟,咱們齊去絕情谷,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藥。」朱子柳當日為霍都所傷,蒙楊過用計取得解藥,早存相報之念,說道:「正是,咱們護送師叔同去,是咱哥兒倆強取也好,是師叔配製也好,總得把解藥取來。」
師兄弟倆說得興高采烈,天竺僧卻呆呆望著楊過,眉間深有憂色。
第二十四回 驚心動魄
楊過見天竺僧淡碧色的眸子中發出異光,嘴角邊頗有悽苦悲憫之意,料想自身劇毒難愈,以致這位療毒聖手也為之束手,淡淡一笑,說道:「大師有何吩咐,請說不妨。」天竺僧道:「這情花的禍害與一般毒物全不相同。毒與情結,害與心通。我瞧居士情根深種,與那毒物牽纏糾結,極難解脫,縱使得了絕情谷的半枚丹藥,也未必便能清除。但若居士揮慧劍,斬情絲,這毒不藥自解。我們上絕情谷去,不過是各盡本力,十之八九,卻須居士自為。」楊過心想:「要我絕了對姑姑情意,又何必活在世上?還不如讓我毒發而死乾淨。」口中只得稱謝:「多謝大師指點。」他本想請武三通等不必到絕情谷去徒勞跋涉,但想這干人義氣深重,決不肯聽,說了也屬枉然。
武三通笑道:「楊兄弟,你安心靜養,決沒錯兒。咱們明日一早動身,儘快回來,待驅除了你的病根子,得痛痛快快喝你和郭姑娘的一杯喜酒。」楊過一怔,但想此事一時三刻也說不清楚,只得隨口答應了,見三人辭出,掩上了門,便又閉目而臥。
這一睡又是幾個時辰,醒轉時但聽得啼鳥鳴喧,已是黎明。楊過數日不食,腹中飢餓,見床頭放著四碟美點,伸手便取過幾塊糕餅來吃,吃得兩塊,忽聽門上有剝喙之聲,接著呀的一聲,房門輕輕推開。
這時床頭紅燭尚剩著一寸來長,兀自未滅,楊過見進來那人身穿淡紅衫子,俏臉含怒,竟是郭芙。楊過一呆,說道:「郭姑娘,你好早。」郭芙哼了一聲,卻不答話,在床前的椅上一坐,秀眉微豎,睜著一雙大眼怒視著他,隔了良久,仍一句話不說。
楊過給她瞧得心中不安,微笑道:「郭伯伯要你來吩咐我什麼話麼?」郭芙說道:「不是!」楊過連碰了兩個釘子,若在往日,早已翻身向著里床,不再理睬,但此刻見她神有異,猜不透她大清早到自己房中來為了何事,又問:「郭伯母產後平安,已大好了罷?」郭芙臉上更似罩了一層寒霜,冷冷的道:「我媽媽好不好,也用不著你關心。」
這世上除了小龍女外,楊過從不肯對人有絲毫退讓,今日竟給她如此頂撞,不由得傲氣漸生,心道:「你父親是郭大俠,母親是黃幫主,便了不起麼?」當下也哼了一聲。郭芙道:「你哼什麼?」楊過不理,又哼了一聲。郭芙大聲道:「我問你哼什麼?」楊過心中好笑:「畢竟女孩兒家沉不住氣,我這麼哼得兩聲,便自急了。」說道:「我身子不舒服,哼兩聲便好過些。」郭芙怒道:「口是心非,胡說八道,成天生安白造,當真是卑鄙小人。」
楊過給她夾頭夾腦一頓臭罵,心念一動:「莫非我哄騙武氏兄弟的言語給她知道了?」見她雖然生氣,但容顏嬌美,不由得見之生憐。他性兒中生來帶著三分風流,忍不住笑道:「郭姑娘,你是怪我跟武家兄弟說的這番話麼?」郭芙低沉著聲音道:「你跟他們說些什麼了?親口招認給我聽聽。」楊過笑道:「我是為了他們好,免得他們親兄弟拚個你死我活,傷了老父之心。這些話是武老伯跟你說的,是不是?」
郭芙道:「武老伯一見我就跟我道喜,把你誇到了天上去啦。我……我……女孩兒家清清白白的名聲,能任由你亂說得的麼?」說到這裡,語聲哽咽,兩道淚水從臉頰上流了下來。楊過低頭不語,好生後悔,那晚逞一時口舌之快,對武氏兄弟越說越得意,卻沒想到已損害了郭芙的名聲,總是自己不分輕重,闖出這場禍來,卻也不易收拾。
郭芙見他低頭不語,更加惱怒,哭道:「武老伯說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兩人打你不過,給你逼得從此不敢再來見我,這話可是真的?」楊過暗暗嘆氣:「武三通這人也真不知好歹,這些話又何必說給她聽?」無可隱瞞,只得點了點頭,說道:「我胡說八道,確是不該,但我實無歹意,請你見諒。」郭芙擦了擦眼淚,怒道:「昨晚的話,那又為了什麼?」楊過一怔,道:「昨晚什麼話?」郭芙道:「武老伯說,待治好你病後,要喝你……你和我的喜酒,你幹麼仍不知羞恥的答應?」楊過暗叫:「糟糕,糟糕!原來昨晚這幾句話也給她聽去了。」只得辯道:「那時我昏昏沉沉的,沒聽清楚武老伯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