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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大通這一掌下了重手,眼見打傷了對方,早已好生後悔,要察看孫婆婆傷勢,想給她服藥治傷,但給楊過遮住了,沒法瞧見,溫言道:「楊過,你讓開,待我瞧瞧婆婆。」楊過那肯信他,雙手緊緊抱住了孫婆婆。郝大通說了幾遍,見楊過不理,焦躁起來,伸手去拉他手臂。楊過高聲大嚷:「臭道士,你們殺我好了,我不讓你害我婆婆。」
正鬧得不可開交,忽聽身後冷冷的一個聲音說道:「欺侮幼兒老婦,算得什麼英雄好漢?」郝大通聽那聲音清冷寒峻,心頭一震,回過頭來,只見一個極美的少女站在大殿門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重陽宮鐘聲一起,十餘里內外群道密布,重重疊疊的守得嚴密異常,然而這少女陡然進來,事先竟沒一人示警,不知她如何竟能悄沒聲的闖進道院。郝大通問道:「姑娘是誰?有何見教?」
那少女瞪了他一眼,並不答話,走到孫婆婆身邊。楊過抬起頭來,悽然道:「龍姑姑,這惡道士……把……把婆婆打死啦!」這白衣少女正是小龍女。孫婆婆帶著楊過離墓、進觀、出手,她都跟在後面看得清清楚楚,料想郝大通不致狠下殺手,是以始終沒露面,那知形格勢禁,孫婆婆終於受了重傷,她要待相救,已自不及。楊過捨命維護孫婆婆的情形,她都瞧在眼裡,見他眼中滿是淚水,點了點頭,道:「人人都要死,那也算不了什麼。」
孫婆婆自小將她撫養長大,直與母女無異,但小龍女十八年來過的都是止水不波的日子,兼之自幼修習內功,竟修得胸中極少喜怒哀樂之情,見孫婆婆傷重難愈,自不免難過,但哀戚之感在心頭一閃即過,臉上竟是不動聲色。
郝大通聽得楊過叫她「龍姑姑」,知道眼前這美貌少女就是逐走霍都王子的小龍女,更是詫異不已。霍都王子鍛羽敗逃,數月來傳遍江湖,小龍女雖未下終南山一步,名頭在武林中卻已頗為響亮。
小龍女緩緩轉過頭來,向群道臉上逐一望去。除郝大通內功深湛、心神寧定之外,其餘眾道士見到她澄如秋水、寒似玄冰的眼光,都不禁心中打了個突。
小龍女俯身察看孫婆婆,問道:「婆婆,你怎麼啦?」孫婆婆嘆了口氣,道:「姑娘,我一生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事,就是求你,你不答允也終是不答允。」小龍女秀眉微蹙,道:「現下你想求我什麼?」孫婆婆點了點頭,指著楊過,一時卻說不出話來。小龍女道:「你要我照料他?」孫婆婆強運一口氣,道:「我求你照料他一生一世,別讓他吃旁人半點虧,你答不答允?」小龍女躊躇道:「照料他一生一世?」孫婆婆厲聲道:「姑娘,老婆子倘若不死,也會照料你一生一世。你小時候吃飯洗澡、睡覺拉尿,難道……難道不是老婆子一手照料的麼?你……你……你報答過我什麼?」小龍女上齒咬著下唇,說道:「好,我答允你就是。」孫婆婆的醜臉上現出一絲微笑,眼睛望著楊過,似有話說,一口氣卻接不上來。
楊過知她心意,俯耳到她口邊,低聲道:「婆婆,你有話跟我說?」孫婆婆道:「你……你再低下頭來。」楊過將腰彎得更低,把耳朵與她口唇碰在一起。孫婆婆低聲道:「你龍姑姑無依無靠,你……你……也……照料她……一生一世……」說到這裡,一口氣再也提不上來,突然滿口鮮血噴出,只濺得楊過半邊臉上與胸口衣襟都是斑斑血點,就此閉目而死。楊過大叫:「婆婆,婆婆!」傷心難忍,伏在她身上號啕大哭。
群道在旁聽著,無不惻然,郝大通更是大悔,走上前去向孫婆婆的屍首行禮,說道:「婆婆,我失手傷你,實非本意。這番罪業既落在我的身上,也是你命中該當有此一劫。你好好去罷!」小龍女站在旁邊,一語不發,待他說完,兩人相對而視。
過了半晌,小龍女才皺眉說道:「怎麼?你不自刎相謝,竟要我動手麼?」郝大通一怔,道:「怎麼?」小龍女道:「殺人抵命,你自刎了結,我就饒了你滿觀道士的性命。」郝大通尚未答話,旁邊群道已譁然叫了起來。此時大殿上已聚了三四十名道人,紛紛斥責:「小姑娘,快走罷,我們不來難為你。」「瞎說八道!什麼自刎了結,饒了我們滿觀道士性命?」「小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郝大通聽群道喧擾,忙揮手約束。
小龍女對群道之言恍若不聞,緩緩從懷中取出一團冰綃般的物事,雙手一分,右手將一塊白綃戴在左手之上,原來是一隻手套,隨即右手也戴上手套,輕聲道:「老道士,你既貪生怕死,不肯自刎,取出兵刃動手罷!」
郝大通慘然一笑,說道:「貧道誤傷了孫婆婆,不願再跟你一般見識,你帶了楊過出觀去罷。」他想小龍女雖因逐走霍都王子而名滿天下,終究不過憑藉一群玉蜂之力。她小小年紀,就算武功有獨得之秘,總不能強過孫婆婆去,讓她帶楊過而去,一來念著雙方師門上代情誼,息事寧人,二來誤殺孫婆婆後心下實感不安,只得儘量容讓。
不料小龍女對他說話仍是恍如並沒聽見,左手輕揚,一條白色綢帶忽地甩出,直撲郝大通的門面。這一下來得無聲無息,事先竟沒半點朕兆,燭光照映之下,只見綢帶末端繫著個金色圓球。郝大通見她出招迅捷,兵器又極怪異,他年紀已大,行事穩重,雖自恃武功高出對方甚多,卻也不肯貿然接招,閃身往左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