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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各路武林大豪紛向郭靖、黃蓉、小龍女、楊過四人敬酒,互慶打敗了強敵金輪國師。郭芙跟著父母,本來到處受人尊重,此時相形之下,不由得黯然無光,除了武氏兄弟照常在旁殷勤之外,竟沒一人理會。她心中氣悶,說道:「大武哥哥,小武哥哥,咱們別喝酒了,外邊玩去。」武敦儒與武修文齊聲答應。三人站起,正要出廳,忽聽郭靖叫道:「芙兒,你到這兒來。」郭芙回過頭來,見父親已移坐在母親一席,笑吟吟的向她招手,於是走近身去,叫了聲:「爹,媽!」倚在黃蓉身上。
郭靖向黃蓉笑道:「你起初擔心過兒人品不正,又怕他武功不濟,難及芙兒,現下總沒話說了罷?他為中原英雄立了這等大功,別說並無什麼過失,就算有何莽撞,做錯了事,那也是功勝於過了。」黃蓉點點頭,笑道:「這一回是我走了眼,過兒人品武功都好,我也歡喜得緊呢。」
郭靖聽妻子答應了女兒的婚事,心中大喜,向小龍女道:「龍姑娘,令徒過世了的父親當年與在下有八拜之交。楊郭兩家累世交好,在下單生一女,相貌與武功都還過得去……」他性子直爽,心中想什麼口裡就說什麼。黃蓉插嘴笑道:「啊喲,瞧你這般自誇自贊的勁兒,也不怕龍家妹子笑話。」
郭靖哈哈一笑,接著說道:「在下意欲將小女許配給賢徒。他父母都已過世,此事須得請龍姑娘作主。乘著今日群賢畢集,喜上加喜,咱們就請兩位年高德劭的英雄作媒,訂了親事如何?」其時婚配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女本人反而做不了主,因之當年郭靖之父郭嘯天與楊過的祖父楊鐵心才有指腹為婚之事。
郭靖說了此言,笑嘻嘻的望著楊過與女兒,心料小龍女定會玉成美事。郭芙早已羞得滿臉通紅,將臉蛋兒藏在母親懷裡,心覺不妥,卻不敢說什麼。
小龍女臉色微變,還未答話,楊過已站起身來,向郭靖與黃蓉深深一揖,說道:「郭伯伯、郭伯母養育的大恩、見愛之情,小侄粉身難報。但小侄家世寒微,人品低劣,萬萬配不上你家千金小姐。」
郭靖本想自己夫婦名滿天下,女兒品貌武功又是第一流的人才,現下親自出口許配,他定然歡喜之極,那知竟會一口拒絕,不由得一怔,但隨即想起,他定是年輕面嫩,靦腆推託,哈哈一笑,說道:「過兒,你我不是外人,這是終身大事,不須害羞。」楊過又是一揖到地,說道:「郭伯伯、郭伯母,你兩位如有什麼差遺,小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婚姻之命,卻實在不敢遵從。」郭靖見他臉色鄭重,大是詫異,望著妻子,盼她說個明白。
黃蓉暗怪丈夫心直,不先探聽明白,就在席間開門見山的當眾提出來,枉自碰了個大釘子,眼見楊過與小龍女相互間的神情大有纏綿眷戀之意,但他們明明自認師徒,難道兩人行止乖悖,竟做出逆倫之事來?這一節卻甚為難信,心想楊過雖未必是正人君子,卻也不致如此胡作非為。宋人最重禮法,師徒間尊卑倫常,看得與君臣、父子一般,萬萬逆亂不得。所謂「三綱五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師即是父,是以「師父」二字連稱,師娶其徒,等於是父女亂倫、母子亂倫一般,當時之人連想也不敢想。
黃蓉雖有所疑,但此事太大,一時未敢相信,問楊過道:「過兒,龍姑娘真的是你師父嗎?」楊過道:「是啊!」黃蓉又問:「你是磕過頭、行過拜師的大禮了?」楊過道:「是啊。」他口中答覆黃蓉,眼光卻望著小龍女,滿臉溫柔喜悅,深憐密愛,別說黃蓉聰穎絕倫,就算換作旁人,也已瞧出了二人之間絕非尋常師徒而已。
郭靖卻尚未明白妻子的用意,心想:「他早說過是龍姑娘的弟子,二人武功果是一路同派,那還有什麼假的?我跟他提女兒的親事,怎麼蓉兒又問他們師承門派?嗯,他先入全真派,後來改投別師,雖不合武林規矩,卻也難化解。」
黃蓉見了楊過與小龍女的神色,暗暗心驚,向丈夫使個眼色,說道:「芙兒年紀還小,婚事何必著急?今日群雄聚會,還量商議國家大計要緊。兒女私事,咱們暫且擱下罷。」郭靖心想不錯,忙道:「正是,正是。我倒險些兒以私廢公了。龍姑娘,過兒與小女的婚事,咱們日後慢慢再談。」
小龍女搖了搖頭,說道:「我自己要嫁給過兒做妻子,他不會娶你女兒的。」
這兩句話說得清脆明亮,大廳上倒有數百人都聽見了。郭靖一驚,站了起來,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見她拉著楊過的手,神情親密,可又不由得不信,期期艾艾的道:「他……他是你的徒……徒……兒,卻難道不是麼?」
小龍女久在地下古墓,不見日光,因之臉無血色,白晰逾恆,但此時心中歡悅,臉色嬌艷,如花初放,笑吟吟的道:「是啊!我從前教過他武功,可是他現下武功跟我一般強了。他心裡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他。從前……」說到這裡,聲音低了下去,雖然天真純樸,但女兒家的羞澀卻是與生俱來,緩緩說道:「從前……我只道他不喜歡我,不要我做他媳婦,我……我心裡難受得很,只想死了倒好。但今日我才知他是真心愛我,我……我……」廳上數百人肅靜無聲,傾聽她吐露心事。本來一個少女縱有滿腔熱愛,怎能如此當眾宣洩?又怎能向郭靖這不相干之人傾訴?但她於什麼禮法人情壓根兒一竅不通,覺得這番言語須得跟人說了,當即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