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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醜真怕給他一撞之下,一齊掉下深谷,急忙後退。楊過站在路口,是時朝陽初升,大雪已止,放眼但見瓊瑤遍山,水晶匝地,陽光映照白雪,瑰美無倫。
楊過將人皮面具往臉上一罩,喝道:「你丑還是我丑?」川邊五丑的相貌固然難看,可也不是奇醜絕倫,那一個「丑」字,主要是指他們的行徑而言。這時見楊過雙手往臉上一抹,突然變了副容貌,臉皮臘黃,神情木然,竟如墳墓中鑽出來的殭屍一般,五丑面面相覷,無不駭然。
楊過慢慢退到窄道的最狹隘處,使個「魁星踢斗勢」,左足立地,右足朝天踢起,身子在曉風中輕輕晃動。瞬時之間,只覺英雄之氣充塞胸臆:「敵人縱有千軍萬馬衝來,我便也這般一夫當關。」
五丑心中嘀咕:「丐幫中那裡鑽出來這樣一個古怪少年?」見地勢奇險,不敢沖向窄道,聚首商議:「咱們守在這裡,輪流下山取食,不出兩日,定教他餓得筋疲力盡。」四人一字排在隘口,由二丑下山去搬取食物。
雙方便如此僵持下來,楊過不敢過去,四丑也不敢過來。
第十一回 風塵困頓
到第二日上,楊過仍穩守峽口。二丑取來食物,五人張口大嚼,食得嗒嗒有聲。楊過早飢火中燒,回首看洪七公時,見他與一日之前的姿勢絲毫無變,心想:「他如真睡著,睡夢中翻個身也是有的,如此一動不動,只怕確然死了。再挨一天,我餓得力弱,更加難以抵敵,不如立即衝出,還能逃生。」緩緩站起,又想:「他說過要睡三天,吩咐我守著照料,我已親口答應過了,好漢子言出如山,怎可就此舍他而去?」強忍飢餓,閉目養神。
到第三日上,洪七公仍與兩日前一般僵臥不動,楊過越看越疑心,暗想:「他明明已死,我偏守著不走,也太傻了罷?再餓得半日,也不用這五個丑傢伙動手,我自己就餓死了。」抓起山石上雪塊,吞了幾團,肚中空虛之感稍見緩和,心想:「我對父母不能盡孝,姑姑又惱了我,我沒兄弟姊妹,連好朋友也沒一個,『義氣』二字,休要提起。這個『信』字,好歹要守他一守。」又想:「郭伯母當年和我講書,說道古時尾生與女子相約,候於橋下,女子未至而洪水大漲,尾生不肯失約,抱橋柱而死,自後此人名揚百世。我楊過遭受世人輕賤,若不守此約,更加不齒於人,縱然由此而死,也要守足三日。」
一夜一日眨眼即過,第四日一早,楊過走到洪七公身前,探他呼吸,仍氣息全無,不禁心中難過,嘆了一口氣,向他作了一揖,說道:「洪老前輩,我已守了三日之約,可惜前輩不幸身故。弟子無力守護你遺體,只好將你拋入深谷,免受奸人毀辱。」抱起他身子,走向窄道。
五丑只道他難忍飢餓,要想逃走,齊聲吆喝,飛奔過來。楊過大喝一聲,將洪七公往身後地下一放,喝道:「我跟你們拼了!」對著大醜疾衝過去。
楊過只奔出兩步,突然間頭頂一陣勁風過去,一個人從他頭頂竄過,站在他與五丑之間,笑道:「這一覺睡得好痛快!」正是九指神丐洪七公。
這一下楊過大喜過望,五丑驚駭失色。原來洪七公初時是在雪中真睡,待得讓五丑在身上踏了一腳,自然醒了。他存心試探,瞧這少年能否守得三日之約,每當楊過來探他鼻息,便閉氣裝死;見他忍飢挨餓,信守三日不去,覺這少年有俠義之風,頗為嘉許,直到此刻,才神威凜凜的站在山口隘道。他左手劃個半圓,右手一掌推出,正是生平得意之作「降龍十八掌」中的「亢龍有悔」。大醜不及逃避,明知這一招不能硬接,卻也只得雙掌一併,奮力抵擋。
洪七公掌力收發自如,這時只使了一成力,大醜已感雙臂發麻,胸口疼痛。二丑見他勢危,生怕為洪七公掌力震入深谷,忙伸雙手推他背心,洪七公掌力加強,二丑全身後仰,險些摔倒。四丑站在其後,伸臂相扶。洪七公的掌力跟著傳將過來,接著四丑傳三丑,三丑又傳到最後的五丑身上。這五人逃無可逃,避無可避,轉瞬之間,就要給洪七公運單掌之力,一舉擊斃。
洪七公笑道:「你們五個傢伙作惡多端,今日給老叫化一掌震死,想來死也瞑目。」五人扎定馬步,鼓氣怒目,合力與他單掌相抗,只覺對方掌力越來越重,胸口煩惡,漸漸每喘一口氣都感艱難。
洪七公突然「咦」的一聲,顯得頗為詫異,將掌力收回了八成,說道:「你們的內功很有些兒門道,你們的師父是誰?」
大醜雙掌仍和他相抵,氣喘吁吁的道:「我們……是……是達爾巴師父……的……的門下。」洪七公搖頭道:「達爾巴?沒聽見過。嗯,你們內力能互相傳接,這門功夫很了不起哪。」楊過心想:「能得洪老前輩說一句『很了不起』,那是當真了不起了。可是我看這五個傢伙也平平無奇,沒一個打得過我。」
只聽洪七公又道:「你們是什麼門派的?」大醜道:「我們的師父,是……是密教聖……聖僧……金輪國師門下二……二弟子……」洪七公又搖搖頭,說道:「密教聖僧、金輪國師?沒聽見過。青海有個和尚,叫什麼靈智上人,倒見過的,他武功強過你們,但所學的不是上乘功夫。你們學的功夫很好,嗯,大有道理。你去叫你們祖師爺來,跟我比劃比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