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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枝紅燭一點,石室中登時喜氣洋洋。小龍女坐在床上,見自己身上又是血漬,又是污泥,微笑道:「我這副怪模樣,那像個新娘子啊!」忽然想起一事,道:「過兒,請你到祖師婆婆房裡,把她那口描金箱子拿來。好不好?」
楊過雖在古墓中住了幾年,但林朝英的居室平時不敢擅入,她的遺物更從來不敢碰觸,聽小龍女這麼說,笑道:「對丈夫說話,也不用這般客氣。」過去將床頭幾口箱子中最底下的一口提了來。那箱子並不甚重,也未加鎖,箱外紅漆描金,花紋雅致。
小龍女道:「我聽孫婆婆說,這箱中是祖師婆婆的嫁妝。後來她沒嫁成,這些物事自然沒用了。」楊過「嗯」了一聲,瞧著這口花飾艷麗的箱子,但覺喜意之中,總帶著無限淒涼。他將箱子放在寒玉床上,揭開箱蓋,果見裡面放著珠鑲鳳罐,金繡霞帔,大紅緞子的衣裙,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雖相隔數十年,仍燦爛如新。小龍女道:「你取出來,讓我瞧瞧。」
楊過把一件件衣衫從箱中取出,衣衫之下是一隻珠鈿鑲嵌的梳妝盒子。一隻翡翠雕的首飾盒子,梳妝盒中的胭脂水粉早幹了,香油還剩著半瓶。首飾盒一打開,二人眼前都一亮,但見珠釵、玉鐲、寶石耳環,富麗華美,閃閃生光。楊龍二人少見珠寶,也不知這些飾物到底如何貴重,但見鑲嵌精雅,式樣文秀,顯是每一件都花過一番極大心血。
小龍女微笑道:「我打扮做新娘子了,好不好?」楊過道:「你今日累啦,先歇一晚,明兒再打扮。」小龍女搖頭道:「不,今日是咱倆成親的好日子。我愛做新娘。那日在絕情谷中,那公孫止要和我成親,我可沒打扮呢!」楊過微笑道:「那算什麼成親?只是公孫老兒的妄想罷啦!」
小龍女拿起胭脂,調了些蜜水,對著鏡子,著意打扮起來。她一生之中,這是第一次調脂抹粉,她臉色本白,實不須再搽水粉,只是重傷後全無血色,雙頰上淡淡搽了一層胭脂,果然大增嬌艷。她歇了一歇,拿起梳子梳了梳頭,嘆道:「要梳髻子,我可不會,過兒你會不會呢?」楊過道:「我也不會!你不梳還更好看些。」小龍女微笑道:「是麼?」把亂了的頭髮略一梳順,戴上耳環,插上珠釵,手腕上戴了一雙玉鐲,紅燭掩映之下,當真美艷無比。她喜孜孜的回過頭來。想要楊過稱讚幾句。
一回頭,只見楊過淚流滿面,悲不自勝。小龍女一咬牙,只作不見,微笑道:「你說我好不好看?」楊過哽咽道:「好看極了!我給你帶上鳳冠!」拿起鳳冠,走到她身後給她戴上。小龍女在鏡中見他舉袖擦乾了淚水,再到身前時,臉上已作歡容,笑道:「我以後叫你娘子呢,還是仍然叫姑姑?」小龍女心想:「還說什麼『以後』啊?難道咱倆真的還有『以後』麼?」但仍是強作喜色,微笑道:「再叫姑姑自然不好。娘子夫人的,又太老氣啦!」楊過道:「你的小名兒到底叫什麼?今天可以說給我聽了罷。」小龍女道:「我沒小名兒的,師父只叫我作龍兒。」楊過說道:「好,以後你叫我過兒,我便叫你龍兒。咱倆扯個直,誰也不吃虧。等到將來生了孩兒,便叫:喂,孩子的爹!喂,孩子的媽!等到孩子大了,娶了媳婦兒……」
小龍女聽著他這麼胡扯,咬著牙齒不住微笑,終於忍耐不住,「哇」的一聲,伏在箱子上哭了出來。楊過搶步上前,將她摟在懷裡,柔聲道:「龍兒,你不好,我也不好,咱們何必理會以後。今天你不會死的,我也不會死的。咱倆今兒歡歡喜喜的,誰也不許去想明天的事。」小龍女抬起頭來,含淚微笑,點了點頭。
楊過道:「你瞧這套衣裙上的鳳凰繡得多美,我來幫你穿上!」扶著小龍女身子,將金絲繡的紅襖紅裙給她穿上。小龍女擦去了眼淚,補了些胭脂,笑盈盈的坐在紅燭之旁。這時郭襄睡在床頭,睜大兩隻烏溜溜的小眼好奇地望著。在她小小的心目中,似乎也覺小龍女打扮得真是好看。
小龍女道:「我打扮好啦,就可惜箱中沒新郎的衣冠,你只好委屈一下了。」楊過道:「讓我再找找,瞧有什麼俊雅物兒。」說著將箱中零星物事搬到床上。小龍女見他拿出一朵金花,便拿起來給他插在頭髮上。楊過笑道:「不錯,這就有點像了。」翻到箱底,只一迭信札,用一根大紅絲帶縛著,絲帶已然褪色,信封也已轉成深黃。
楊過拿了起來,道:「這裡有些信。」小龍女道:「瞧瞧是什麼信。」楊過解開絲帶,見封皮上寫的是「專陳林朝英女史親啟」,左下角署的是一個「吉吉」字。底下二十餘封,每封都是一樣。楊過在重陽宮中曾聽人說過祖師爺的事跡,知道王重陽出家之前名叫「王吉吉」,笑道:「這是重陽祖師寫給祖師婆婆的情書,咱們能看麼?」小龍女自幼對祖師婆婆敬若神明,忙道:「不,不能看!」
楊過笑著又用絲帶將一束信縛好,道:「孫老道姑他們古板得不得了,見咱倆在重陽祖師的遺像前拜堂成親,便似大逆不道、褻瀆神聖一般。我就不信重陽祖師當年對祖師婆婆沒情意。倘若拿這束信讓他們瞧瞧,那些牛鼻子老道的嘴臉才教有趣呢。」他一面說,一面望著小龍女,不禁為林朝英難過,心想:「祖師婆婆寂居古墓之中,想來曾不止一次的試穿嫁衣。咱倆可又比她幸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