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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加快腳步,拚命急奔,忽聽呼的一聲響,那人從他頭頂躍過,落在他身前。那少年叫道:「媽啊!」轉身便逃,可是不論他奔向何處,那怪人總是呼的一聲躍起,落在他身前。
他枉有雙腳,卻賽不過一個以手行走之人。他轉了幾個方向,那怪人越逼越近,當下伸手發掌,想去推他,那知手臂麻木,早不聽使喚,只急得他大汗淋漓,不知如何是好,雙腿一軟,坐倒在地。
那怪人道:「你越是東奔西跑,身上的毒越是發作得快。」那少年福至心靈,雙膝跪倒,叫道:「求老公公救我性命。」那怪人搖頭道:「難救,難救!」那少年道:「你本事這麼大,定能救我。」這一句奉承之言,登教那怪人聽得甚是高興,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我本事大?」那少年聽他語氣溫和,似有轉機,忙道:「你倒轉了身子還跑得這麼快,天下再沒第二個及得上你。」他隨口捧上一句,豈知「天下再沒第二個及得上你」這話,正好打中了那怪人心窩。他哈哈大笑,聲震林梢,叫道:「倒過身來,讓我瞧瞧。」那少年心想不錯,自己直立而他倒豎,確是瞧不清楚,他既不願順立,只有自己倒豎了,當下倒轉身子,將頭頂在地下,右手尚有知覺,牢牢的在旁撐住。那怪人向他細看了幾眼,皺眉沉吟。
那少年此時身子倒轉,也看清楚了怪人的面貌,但見他高鼻深目,滿臉花白短須,如銀似鐵,又聽他喃喃自語,說著嘰哩咕嚕的怪話,極為難聽。少年怕他不肯相救,求道:「好公公,你救救我。」那怪人見他眉目清秀,心中也有幾分歡喜,道:「好,救你不難,但你須得答允我一件事。」少年道:「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公公,你要我答允什麼事?」
怪人咧嘴一笑,道:「我正要你答允這件事。我說什麼,你都得聽我的。」少年心下遲疑:「什麼話都聽?難道叫我扮狗吃屎也得聽?」
怪人見他猶豫,怒道:「好,你死你的罷!」說著雙手一縮一挺,身子飛起,向旁躍開數尺。那少年怕他遠去,忙要追去求懇,可是不能學他這般用手走路,當下翻身站起,追上幾步,叫道:「公公,我答允啦,你不論說什麼,我都聽你的。」怪人轉過身來,說道:「好,你罰個重誓來。」少年此時左臂麻木已延至肩頭,心中越來越害怕,只得罰誓道:「公公如救了我性命,去了我身上惡毒,我一定聽你的話。倘若不聽,惡毒便又再回到我身上。」心想:「以後我永遠不再去碰銀針,惡毒如何回到身上?但不知我罰這樣一個誓,這怪人肯不肯算數?」
斜眼瞧他時,卻見他臉有喜色,顯得甚為滿意,那少年暗喜:「老傢伙信了我啦。」怪人點點頭,忽地翻過身子,捏住少年手臂推拿幾下,說道:「好,好,你是個好娃娃。」少年只覺經他一捏,手臂上麻木之感立時減輕,叫道:「公公,你再給我捏啊!」怪人皺眉道:「你別叫我公公,要叫爸爸!」少年道:「我爸爸早死了,我沒爸爸。」怪人喝道:「我第一句話你就不聽,要你這兒子何用?」
那少年心想:「原來他要收我為兒。」他一生從未見過父親之面,聽母親說,他父親在他出世之前就已死了,自幼見到別的孩子有父親疼愛,心下常自羨慕,只是見這怪人舉止怪異,瘋瘋癲癲,卻老大不願意認他為義父。那怪人喝道:「你不肯叫我爸爸,好罷,別人叫我爸爸,我還不肯答應呢。」那少年尋思怎生想個法兒騙得他醫好自己。那怪人口中忽然發出一連串古怪聲音,似是念咒,發足便行。那少年急叫:「爸爸,爸爸,你到那裡去?」
怪人哈哈大笑,說道:「乖兒子,來,我教你除去身上毒氣的法兒。」少年走近身去。怪人道:「你中的是李莫愁那女娃娃的冰魄銀針之毒,治起來可著實不容易。」當下傳了口訣和行功之法,說道此法乃倒運氣息,須得頭下腳上,氣血逆行,毒氣就會從進入身子之處回出。不過他新學乍練,氣息逆行有限,每日只能逼出少許,須得一月以上,方能驅盡毒性。
那少年甚為聰明,一點便透,入耳即記,依法施為,果然麻木略減。他運了一陣氣,雙手手指尖流出幾滴黑汁。怪人喜道:「好啦!今天不用再練,明日我再教你新的法兒。咱們走罷。」少年一愕,道:「那裡去?」怪人道:「你是我兒,爸爸去那裡,兒子自然跟著去那裡。」
正說到此處,空中忽然幾聲雕唳,兩頭大雕在半空飛掠而過。那怪人向雙鵰呆望,以手擊額,皺眉苦苦思索,突然間似乎想起了什麼,登時臉色大變,叫道:「我不要見他們,不要見他們。」說著伸臂向前,一步跨了出去。他雙臂交互伸展,第一步邁得好大,第二步連跨帶躍,人已在丈許之外,連跨得十來步,身子早在桑樹林後隱沒。
那少年叫道:「爸爸,爸爸!」隨後趕去。繞過一株大柳樹,驀覺腦後一陣疾風掠過,卻是那對大雕從身後撲過,向前飛落。柳樹林後轉出一男一女,雙鵰分別停在二人肩頭。
那男的濃眉大眼,胸寬腰挺,三十來歲年紀,上唇微留髭鬚。那女的看來不到三十歲,容貌秀麗,一雙眼睛靈活之極,在少年身上轉了幾眼,向那男子道:「你說這人像誰?」那男子向少年凝視半晌,道:「你說是像……」只說了四個字,卻不接下去了。
這二人正是郭靖、黃蓉夫婦。這日兩人正在一家茶館中打聽黃藥師的消息,忽見遠處烈焰沖天而起,過了一會,街上有人奔走相告:「陸家莊失火!」黃蓉心中一凜,想起嘉興陸家莊的主人陸展元是武林中一號人物,雖然向未謀面,卻也久慕其名,江湖上多說「江南兩個陸家莊」。江南陸家莊何止千百,武學之士說兩個陸家莊,卻是指太湖陸家莊與嘉興陸家莊而言。陸展元能與陸乘風相提並論,自非泛泛之士。一問之下,失火的竟就是陸展元之家。兩人當即趕去,待得到達,見火勢漸小,莊子卻已燒成一個火窟,火場中幾具焦屍燒得全身似炭,面目已不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