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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老婆」二字一出口,那頭陀和雙兒都大吃一驚。雙兒滿臉通紅。那頭陀奇道:「什麼?什麼老婆?」韋小寶道:「不瞞大師父說,我是北京城裡的富家公子,看中了隔壁鄰居的這位小姐,於是……我們私訂終身後花園,她爹爹不答允,我就帶了她逃出來。你瞧,她是個姑娘,怎麼會是小太監,真是冤哉枉也。你如不信,除下她帽子瞧瞧。」
那頭陀摘下雙兒的帽子,露出一頭秀髮。其時天下除了僧、道、頭陀、尼姑等出家人,都須剃去前半邊頭髮。雙兒長發披將下來,直垂至肩,自是個女子無疑。
韋小寶道:「大師父,求求你,你如將我們送交官府,那我可沒命了。我給你一千兩銀子,你放了我們吧!」那頭陀道:「如此說來,你果然不是太監了。太監哪有拐帶人家閨女私逃的?哼哼,你小小年紀,膽子倒不小。」說著放開了他,又問:「你們上五台山來幹什麼?」韋小寶道:「我們上五台山來拜佛,求菩薩保佑,讓我落難公子中狀元,將來她……我這老婆,就能做一品夫人了。」什麼「私訂終身後花園,落難公子中狀元」云云,都是他在揚州時聽說書先生說的。
那頭陀想了片刻,點頭道:「那麼是我認錯人了,你們去吧!」韋小寶大喜,道:「多謝大師。我們以後拜菩薩之時,求菩薩保佑,保佑你大師將來也……也做個大菩薩,跟文殊菩薩、觀音菩薩平起平坐。」攜了雙兒的手,向山下走去。
只走得幾步,那頭陀道:「不對,回來!小姑娘,你武功很是了得,點我一指,踢我一腳。」說著摸了摸腰間「天豁穴」,問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是什麼家數?」
雙兒可不會說謊,漲紅了臉,搖了搖頭。韋小寶道:「她這是家傳的武功,是她媽媽教的。」那頭陀道:「小姑娘姓什麼?」韋小寶道:「這個,嘻嘻,說起來有些不大方便。」那頭陀道:「什麼不方便?快說!」
雙兒道:「我們姓莊。」那頭陀搖頭道:「姓莊?不對,你騙人,天下姓莊的人中,沒有這樣的武功高手,能教了這樣的女兒出來。」韋小寶道:「天下武功好的人極多,你又怎能都知道?」那頭陀怒道:「我在問小姑娘,你別打岔。」說著輕輕在他肩頭一推。
這一推使力極輕,生怕這小孩經受不起,手掌碰上韋小寶肩頭,只覺他順勢一帶一卸,雖無勁力,所用招式卻是一招「風行草偃」,移肩轉身,左掌護面,右掌伏擊,居然頗有點兒門道。那頭陀微覺訝異,抓住了他胸口。韋小寶右掌戳出,一招「靈蛇出洞」,也使得分毫不錯,噗的一聲,戳在那頭陀頸下,手指如戳鐵板,「啊喲」一聲大叫。
雙兒雙掌飛舞,向頭陀攻去。那頭陀掌心發勁,已將韋小寶胸口穴道封住,回身相鬥。雙兒躥高伏低,身法輕盈,但那頭陀七八招後,兩手已抓住她雙臂,左肘彎過一撞,封住了她穴道,轉身問韋小寶:「你說是富家公子,怎地會使遼東神龍島的擒拿功夫?」
韋小寶道:「我是富家公子,為什麼不能使遼東神龍島功夫?難道定要窮家小子才能使麼?」口中敷衍,拖延時刻,心念電轉:「遼東神龍島功夫,那是什麼功夫?是了,海老烏龜說過,老婊子假冒武當派,其實是遼東蛇島的功夫。那神龍島,多半便是蛇島。不錯,老婊子跟神龍教的人勾勾搭搭,他們嫌『蛇』字不好聽,自稱為『神龍』。小玄子的功夫是老婊子教的,我時時和小玄子拆招比武,不知不覺學上了這幾下擒拿手法。」
那頭陀道:「胡說八道,你師父是誰?」
韋小寶心想:「如說這功夫是老婊子所教,等於招認自己是宮裡的小太監。」當即說道:「是我叔叔一個相好,一個胖姑娘柳燕姑姑教的。」那頭陀大奇,問道:「柳燕?柳姑娘是你叔叔的相好?你叔叔是什麼人?」韋小寶道:「我叔叔韋大寶,是北京城裡有名的風流公子,白花花的銀子一使便是一千兩,相貌像戲台上的小生一樣。那胖姑娘一見就迷上他了。胖姑娘常常三更半夜到我家裡來,花園圍牆跳進跳出。我纏住要她教武功,她就教了我幾手。」那頭陀將信將疑,問道:「你叔叔會不會武功?」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他會屁武功?他常常給柳燕姑娘抓住了頭頸,提來提去,半點動彈不得。我叔叔急了,罵道:『兒子提老子。』柳燕姑姑笑道:『就是兒子提老子!孫子提爺爺也不打緊。』」
他繞著彎子罵人,那頭陀可絲毫不覺,追問柳燕的形狀相貌,韋小寶竟說得分毫不錯,說道:「這個胖姑姑最愛穿紅繡鞋。大師父,我猜你愛上了她,是不是?幾時你見到她,就跟她一起睡覺,睡了永遠不起來好了。」
那頭陀哪知柳燕已死,這話似是風言風語,其實是毒語相咒,怒道:「小孩子家胡說八道!」但對他的話卻是信了,伸手在他小腹上輕輕一拍,解他穴道。不料這一記正拍在他懷中那部《四十二章經》上,啪的一聲,穴道並沒解開。
那頭陀道:「什麼東西?」韋小寶道:「是我從家裡偷出來的一大疊銀票。」那頭陀道:「吹牛!銀票哪有這麼多的?」探手到他懷裡一摸,拿了那包裹出來,解開看去,赫然是一部經書。他一怔之下,登時滿臉堆歡,叫道:「《四十二章經》,《四十二章經》!」急忙包好了,放入自己懷裡,抓住韋小寶胸口,將他高高舉起,厲聲喝道:「經書哪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