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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要從窗口爬出,忽見床前赫然有一對紅色金線繡鞋,鞋中竟然各有一隻腳。
韋小寶嚇了一大跳,淡淡月光下,見一對斷腳上穿了一雙鮮艷的紅鞋,甚是可怖。隨即明白:柳燕的屍身為化屍粉化去時,床前地面不平,屍身化成的黃水流向床底,留下兩隻腳沒化去。他轉過身來,待要將兩隻斷腳踢入黃水之中,但黃水已干,化屍粉卻已包入包袱,留在方怡與沐劍屏身邊,心念一轉,童心忽起:「他媽的,老子這次出宮,再也見不到老婊子了,老子把這兩隻腳丟入她屋中,嚇她個半死。」取過一件長衫,裹住一雙連鞋的斷腳,牢牢包住,爬出窗外,悄悄向慈寧宮行去。
離慈寧宮將近,便不敢再走正路,閃身花木之後,走一步,聽一聽,心想:「倘若一個不小心,給老婊子捉到了,那可是自投羅網。」又覺有趣,又感害怕,一步步地走近太后寢宮。手心中汗水漸多,尋思:「我把這對豬蹄子放在門口的階石上,她明天定會瞧見。如投入天井,畢竟太過危險。」
輕輕地又走前兩步,忽聽得一個男人聲音說道:「阿燕怎麼搞的,怎地到這時候還沒回來?」韋小寶大奇:「屋中怎會有男人?這人說話的聲音又不是太監,莫非老婊子有了姘頭?哈哈,老子要捉姦!」他心中雖說要「捉姦」,可是再給他十倍膽子,卻也不敢,但好奇心大起,決不肯就此放下斷腳而走。
向著聲音來處躡手躡足地走了幾步,每一步都輕輕提起,極慢極慢地放下,以防踏到枯枝,發出聲響。只聽那男人哼了一聲,說道:「只怕事情有變。你既知這小鬼十分滑溜,怎地讓阿燕獨自帶他去?」韋小寶心道:「原來你是在說你老子。」
只聽太后道:「阿燕的武功高他十倍,人又機警,步步提防,哪會出事?多半那部經書放在遠處,阿燕押了小鬼去拿去了。」那男人道:「能夠拿到經書,自然很好,否則的話,哼哼!」這人語氣嚴峻,對太后如此說話,實是無禮已極。韋小寶越來越奇怪:「天下有誰能對她這般說話?難道老皇帝從五台山回來了?」想到順治皇帝回宮,大為興奮,心想定將有出好戲上演。奇怪的是,附近竟沒一名宮女太監,敢情都給太后遣開了。
只聽得太后說道:「你知我已盡力而為。我這樣的身分,總不能親自押著個小太監,在宮裡走來走去。我踏出慈寧宮一步,宮女太監就跟了一大串,還能辦什麼事?」那男人道:「你不能等到天黑再押他去嗎?要不然就通知我,讓我押他去拿經書。」太后道:「我可不敢勞你的駕。你在這裡,什麼形跡也不能露。」那男人冷笑道:「遇到了這等大事,還管什麼?我知道,你不肯通知我,是怕我搶了你的功勞。」太后道:「有什麼好搶的?有功勞是這樣,沒功勞也是這樣。只求太平無事地多挨上一年罷了。」語氣中充滿怨懟。
韋小寶若不是清清楚楚認得太后的聲音,定會當做是個老宮女在埋怨自辯。那兩人的說話都壓低了嗓子,但相距既近,靜夜中別無其他聲息,決不致聽錯,聽他二人說什麼「搶了功勞」,那麼這男子又不是順治皇帝了。
他好奇心再也無法抑制,慢慢爬到窗邊,找到了窗上一個小洞,向內張去。這般站在窗外偷看,他在麗春院自幼便練得熟了,心道:「從前我偷看瘟生嫖我媽媽,今晚偷看老婊子接客。」只見太后側身坐在椅上,一個宮女雙手負在身後,在房中踱步,此外更無旁人,心想:「那男人卻到哪裡去了?」只見那宮女轉過身來,說道:「不等了,我去瞧瞧。」
她一開口,韋小寶嚇了一跳,原來這宮女一口男嗓,剛才就是她在說話。韋小寶在窗孔中只瞧得到她胸口,瞧不見她臉。
太后道:「我和你同去。」那宮女冷笑道:「你就是不放心。」太后道:「那又有什麼不放心了?我疑心阿燕有甚古怪,咱二人聯手,容易制他。」那宮女道:「嗯,那也不可不防,別在陰溝裡翻船。這就去吧!」
太后點點頭,走到床邊,掀開被褥,又揭起一塊木板,燭光下青光閃動,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劍,她將短劍插入劍鞘,放在懷中。韋小寶心想:「原來老婊子床上還有這麼個機關。她是防人行刺,短劍不插入劍鞘,那是伸手一抓,拿劍就可殺人,用不著先從鞘中拔出。萬分緊急的當兒,可差不起這麼霎一霎眼的時刻。」
只見太后和那宮女走出寢殿,虛掩殿門,出了慈寧宮,房中燭火也不吹熄,韋小寶心想:「我將這對豬蹄放在她床上那個機關之中,待會她放還短劍,忽然摸到這對豬蹄,管叫嚇得她死去活來。」
只覺這主意妙不可言,當即閃身進屋,掀開被褥,見床板上有個小銅環,伸指一拉,一塊闊約一尺、長約二尺的木板應手而起,下面是個長方形的暗格,赫然放著三部經書,正是他曾見過的《四十二章經》。兩部是他在鰲拜府中所抄得,原來放經書的玉匣已不在了。另有一部封皮是白綢子鑲紅邊,那晚聽海老公與太后說話,說順治皇帝送給董鄂妃一部經書,太后殺了董鄂妃後據為己有,料想就是這部了。
韋小寶大喜,心想:「這些經書不知有什麼屁用,人人都這等看重。老子這就來個順手牽羊,把老婊子氣個半死。」當即取出三部經書,塞入懷裡。將柳燕那雙腳從長袍中抖入暗格,蓋上木板,放好被褥,將長袍踢入床底,正要轉身出外,忽聽得外房門呀的一聲響,有人推門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