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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調勻了一會氣息。韋小寶也力氣漸復,坐了起來,過得片刻,支撐著站起。太后見他胸口中了海老公力道極重的一腳,可是這小太監竟行動自如,還能將自己扶進房來,不知他練過什麼功夫,便問:「除了跟這海大富外,你還跟誰練過功夫?」
韋小寶道:「奴才就跟這惡老頭兒練過幾個月武功。他教的武功大半是假的。這人壞得很,每天都在想殺我。」
太后嗯了一聲,道:「他的一雙眼睛,是你毒瞎的?」韋小寶道:「這老頭日日夜夜,都在背後詛咒太后,辱罵皇上,奴才聽了氣不過,又沒本事殺他,只好……只好……」太后道:「他怎樣罵我罵皇上?」韋小寶道:「說的都是無法無天的話,奴才一句也不敢記在心裡,一聽過即刻就忘記了,早忘得乾乾淨淨,再也想不起來了。」
太后點了點頭道:「你這孩子倒乖得很,今天晚上,你到這裡來幹什麼?」
韋小寶道:「奴才睡在床上,聽見這惡老頭開門出外,怕他要出什麼法子害我,於是悄悄跟在他後面,一直跟到了這裡。」
太后緩緩地道:「他向我胡說八道的那番話,你都聽見了。」韋小寶道:「這惡老頭的說話,奴才向來句句當他是放屁,太……太后你別見怪,奴才口出粗言,我可恨極了他。他每天罵我小烏龜,罵我祖宗,我知道他說的從來就沒一句真話。」太后冷冷地道:「我是問你,海大富跟我說的話,你都聽見了沒有。你老老實實地回答。」
韋小寶道:「奴才遠遠躲在門外,不敢走近,這惡老頭耳朵靈得很,我一走近他便發覺了。我只見他在和太后說話,想偷聽幾句,可是離得太遠,聽來聽去聽不到。後來見到他膽敢冒犯太后,太也大逆不道,奴才便拚著性命來救駕。他到底向太后說了些什麼話,奴才不知道,他……他一定在訴說奴才的不是,說我毒瞎了他眼睛,這雖然不假,其餘的話,太后千千萬萬不可相信。大概太后不信他的話,這奴才竟敢冒犯太后。」
太后道:「哼!你機靈得很,乖覺得很。海大富說的話,你真的沒聽見也好,假的沒聽見也好。只要將來有半句風言風語傳入我耳中,你知道有什麼結果。」韋小寶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如有哪一個大膽惡徒敢在背後說太后和皇上的壞話,奴才非跟他拚命不可。」太后道:「你能這樣,我就喜歡了。我過去也沒待你什麼好。」韋小寶道:「從前皇上跟奴才摔跤練武,奴才不識得萬歲爺,言語舉動亂七八糟,太后和皇上一點也沒怪罪,這就是恩重如山了。否則的話,奴才便有一百個腦袋,也都該砍了。這惡老頭天天想殺奴才,幸好太后救了我性命,奴才當真感激得不得了。」
太后緩緩地道:「你知道感恩,那就很好。你點了桌上的蠟燭。」
韋小寶道:「是!」打著了火,點亮了蠟燭。太后房中的蠟燭燭身甚粗,特別光亮。
太后道:「你過來,讓我瞧瞧你。」
韋小寶道:「是!」慢慢走到太后床前,只見她臉色雪白,更無半點血色,雙眉微豎,目光閃爍,韋小寶心跳加劇,尋思:「她……她會不會殺了我滅口?這時候我拔足飛奔,她定然追不上我,但如給她一把抓住,那可糟了!」他心中只想立刻發步便奔,一時卻下不了決心,只微一猶豫間,太后已伸出左手,握住了他右手。
韋小寶大吃一驚,全身一震,「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太后道:「你怕什麼?」韋小寶道:「我……我沒怕,只不過……只不過……」太后道:「只不過什麼?」韋小寶道:「太后待奴才恩重如山,奴才受什麼驚什麼的?」他聽人說過「受寵若驚」的成語,可是四個字中只記得二字。太后不知他說些什麼,問道:「你為什麼全身發抖?」韋小寶道:「我……我沒有……沒有……」
太后如在此刻一掌劈死了他,日後更不必擔心他泄漏機密,可是一口真氣說什麼也提不上來,委實筋疲力竭,雖握住了韋小寶的手,其實手指間一點力氣也無,韋小寶只須微微一掙,便能脫身,當下微笑道:「你今晚立了大功,我重重有賞。」
韋小寶道:「是那惡老頭要殺奴才,幸得太后搭救性命,奴才可半點功勞也沒有。」太后道:「你知道好歹,我將來不會虧待你的,這就去吧!」輕輕放脫了他手。
韋小寶大喜,忙爬下磕了幾個頭,退了出去。太后見他衣襟上鮮血淋漓,顯是吐過不少血,可是跪拜磕頭之際,行動仍頗為伶俐,不由得暗暗納罕。
韋小寶出房之時,向躺在地下的蕊初看了一眼,見她胸口緩緩起伏,呼吸甚勻,便如睡熟了一般,臉色紅潤,絕無異狀,心想:「過幾天我去找些糕餅果子來給你吃。」快步回到自己屋中,閂上了門,舒了口長氣,登時如釋重負。
這些日子來和海老公同處一室,時時刻刻提心弔膽,「現下老烏龜死了,再也不用怕有人來害我了。」突然之間,想起了燭光下的太后臉色,猛地里打了個寒噤,心想:「在這皇宮裡不大太平,老子還是……還是……哈哈,還是拿到了那四十五萬兩銀子,回揚州去見媽媽的為妙。」想到自己性命尚在,四十五萬兩銀子失而復得,忍不住手舞足蹈起來。
高興了好一會,漸感疲倦,身子一橫,躺在床上便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