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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醒轉,只覺唇燥舌干,胸口劇痛,忍不住張口呻吟。聽得有人說道:「好啦,醒過來啦!」韋小寶緩緩睜眼,見有人拿了一碗藥,餵到他嘴邊。這藥腥臭異常,他毫不猶豫便都喝了下去,入口奇苦,喝完藥後,道:「多謝大叔救命,我……我那姊姊可沒事嗎?」那人道:「幸喜救得早,我們只須遲來得片刻,兩個人都沒命了。你們忒也大膽,怎地到這神仙島來?」韋小寶聽得方怡有救,心中大喜,沒口子地稱謝。這時才察覺自己是睡在床上的被窩之中,全身衣服已然除去,雙腿兀自麻木。
那漢子相貌醜陋,滿臉疤痕,但在韋小寶眼中,當真便如救命菩薩一般。他吁了口氣,道:「船上水手說道,這島上有仙果,吃了長生不老。」
那漢子嘿的一笑,道:「倘若真有仙果,他們自己又不來采?」韋小寶叫道:「啊喲,這些水手不懷好意,船上我還有同伴,莫要……莫要著了歹人的道兒。大叔,請你想法子救她一救。」那丑漢道:「那船三天之前便已開了,卻到哪裡找去?」韋小寶不解,茫然道:「三天之前?」那丑漢道:「你已經昏迷了三日三夜,你多半不知道吧?」韋小寶想起雙兒,她雖武功極高,可是茫茫大海之中,孤身一人,如何得脫眾惡徒毒手,不由得大急。
那丑漢安慰道:「此時著急也已無用,你好好休息。這島上的毒蛇非同小可,至少要服藥七日,方能解毒。」他問了韋小寶姓名,自稱姓潘。
到得第三日上,韋小寶已可起身,扶著牆壁慢慢行走。那姓潘的丑漢帶了他去看方怡。原來她另有婦女照料,但見她玉容憔悴,精神委頓。兩人相見,又歡喜,又難受,不由得摟著哭了起來。此後兩人日間共處一室,說起毒蛇厲害,都是毛髮直豎。
到得第六日上,那姓潘的說道:「我們島上的大夫陸先生出海回來了,我已邀他來給韋兄弟看看。」韋小寶謝了。
不多時進來一人,四十來歲年紀,文士打扮,神情和藹可親。問起韋小寶被毒蛇所噬經過,說道:「島上居民身邊都帶有雄黃蛇藥,就是將毒蛇放在身上,那蛇也立即逃去,決不敢咬人。」韋小寶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潘大哥他們都不怕。」陸先生給他看了傷,取出六顆藥丸,道:「你服三顆,另三顆給你的同伴,每日服一顆。」韋小寶深深致謝,取出二百兩銀票,道:「一點兒醫金,請先生別見笑。」
陸先生吃了一驚,笑道:「哪用得著這許多?公子給我二兩銀子,已多謝得很了。」韋小寶執意要給,陸先生謝了收下,笑道:「公子厚賜,卻之不恭。公子在這裡恐怕住得也氣悶了,今晚和公子的女伴同去舍下喝一杯如何?」韋小寶大喜,一口答允。
傍晚時分,陸先生派了兩乘竹轎來接韋小寶和方怡。這竹轎其實只是一張竹椅,兩邊穿了竹槓,前後有人相抬,島居簡陋,並沒真的轎子。
兩乘竹轎沿山溪而行,溪水淙淙,草木清新,頗感心曠神怡,只是韋方二人一見大樹長草,便慄慄危懼,唯恐有毒蛇躥將出來。轎行七八里,來到三間竹屋前停下。那屋子的牆壁屋頂均由碗口大小的粗竹所編,看來甚是堅實。江南河北,均未見過如此模樣的竹屋。
陸先生迎了出來,請二人入內。到得廳上,一個三十餘歲的婦人出來迎客,是陸先生的妻子。那婦人拉著方怡的手,顯得十分親熱。陸先生邀韋小寶到書房去坐,書房中竹書架上放著不少圖書,四壁掛滿了字畫,看來這陸大夫是個風雅之士。
陸先生道:「在下僻處荒島,孤陋寡聞之極。韋公子來自中原勝地,華族子弟,眼界既寬,鑑賞必精,你看這幾幅書畫,還可入方家法眼麼?」
他這幾句文縐縐的言語,韋小寶半句也不懂。但見他指著壁上字畫,抬頭看去,見圖畫中一張畫的是山水,另一張畫上有隻白鶴,有隻烏龜,笑道:「這隻老烏龜倒很好玩。」陸先生微微一怔,指著一幅立軸,道:「韋公子,你瞧這幅石鼓文寫得如何?」韋小寶見這些字彎彎曲曲,像是畫符一般,點頭道:「好,很好!」陸先生指著另一幅大字,道:「這一幅臨的是秦琅玡台刻石,韋公子以為如何?」
韋小寶心想一味說好,未免無味,搖頭道:「這一幅寫得不大好。」陸先生肅然起敬,道:「倒要請韋公子指點,這幅字的敗筆缺失,在於何處。」韋小寶道:「敗筆很多,勝筆甚少!」他想既有「敗筆」,自然也有「勝筆」了。
陸先生乍聞「勝筆」兩字,呆了一呆,道:「高明,高明。」指著西壁一幅草書,道:「這幅狂草,韋公子以為如何?」韋小寶側頭看了一會,搖頭道:「這幾個字墨幹了,也不蘸墨。嗯,這些細線拖來拖去,也不擦乾淨了。」陸先生一聽,臉色大變。草書講究墨法燥濕,筆潤為濕,筆枯為燥,燥濕相間,濃淡有致,因燥顯濕,以濕襯燥,陰陽映帶,如雲霞障天,方為妙書。至於筆畫相連的細線,畫家稱為「遊絲」,或聯數筆,或聯數字,講究賓主合宜,斜角變幻,又有飄帶、折帶種種名色。韋小寶數言之間,便露了底。
陸先生又指著一幅字道:「這一幅全是甲骨古文,兄弟學淺,一字不識,要請韋公子指點。」
韋小寶見紙上一個個字都如蝌蚪一般,宛似五台山錦繡峰普濟寺中石碣上所刻文字,心念一動,道:「這幾個字我倒識得,那是『神龍教洪教主萬年不老,仙福永享,神通廣大,壽與天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