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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抬起頭來,和他目光一觸,一顆心不由得突突亂跳,滿腹大吹法螺的胡說八道霎時間忘得乾乾淨淨,一開口便是真話,將如何得到康熙寵幸、鰲拜如何無禮、自己如何和小皇帝合力擒他之事說了。只是顧全對康熙的義氣,不提小皇帝在鰲拜背後出刀子之事。但這樣一來,自己撒香爐灰迷眼、舉銅香爐砸頭,明知不是下三濫、便不免是下二濫的手段,卻也沒法隱瞞了。
總舵主一言不發地聽完,點頭道:「原來如此。小兄弟的武功和茅爺不是一路,不知尊師是哪一位?」韋小寶道:「我學過一些功夫,可算不得有什麼尊師。老烏龜不是真的教我武功,他教我的都是假功夫。」
總舵主縱然博知廣聞,「老烏龜」是誰卻也不知,問道:「老烏龜?」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老烏龜便是海老公,他名字叫做海大富。茅十八大哥和我,就是給他擒進宮裡去的……」說到這裡,突然驚覺不對,自己曾對天地會的人說,茅十八和自己是給鰲拜擒去的,這會兒卻說給海老公擒進宮去,豈不是前言不對後語?好在他撒謊圓謊的本領著實不小,跟著道:「這老兒奉了鰲拜之命,將我二人擒去,想那鰲拜是個極大的大官,自然不能輕易出手。」
總舵主沉吟道:「海大富?海大富?清宮的太監之中,有這樣一號人物?小兄弟,他教你的武功,你演給我瞧瞧。」
韋小寶臉皮再厚,也知自己的武功實在太不高明,說道:「老烏龜教我的都是假功夫。他恨我毒瞎了他眼睛,因此想盡辦法來害我。這些功夫是見不得人的。」
總舵主點了點頭,左手一揮,關安基等四人都退出房去,反手帶上了門。總舵主問道:「你怎樣毒瞎了他眼睛?」
在這位英氣逼人的總舵主面前,韋小寶只覺說謊十分辛苦,還是說真話舒服得多,這種情形那可是從所未有,當下便將如何毒瞎海老公、如何殺死小桂子、如何冒充他做小太監等情形說了。
總舵主又吃驚,又好笑,左手在他胯下一拂,發覺他陽具和睪丸都在,並未淨身,的的確確不是太監,不由得吁了口長氣,微笑道:「好極,好極!我心中正有個難題,好久拿不定主意,原來小兄弟果然不是給淨了身、做了太監!」左手在桌上輕輕一拍,道:「定當如此!尹兄弟後繼有人,青木堂有主兒了。」
韋小寶不明白他說些什麼,只是見他神色歡愉,確是解開了心中一件極為難之事,也不禁代他高興。
總舵主負著雙手,在室內走來走去,自言自語:「我天地會所作所為,無一不是前人從所未行之事。萬事開創在我,駭人聽聞,物議沸然,又何足論?」他文縐縐地說話,韋小寶更加不懂了。
總舵主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難為情。那海大富教你的武功,不論真也好,假也好,你試演給我瞧瞧。」
韋小寶這才明白,他命關安基等四人出去,是為了免得自己怕丑,眼見無可推託,說道:「是老烏龜教的,可不關我事,如太也可笑,你罵他好了。」
總舵主微笑道:「放手練好了,不用擔心!」
韋小寶於是拉開架式,將海老公所教的小半套「大慈大悲千葉手」使了一遍,其中有些忘了,有些也還記得。總舵主凝神觀看,待韋小寶使完後,點了點頭,道:「從你出手看來,似乎你還學過少林寺的一些擒拿手,是不是?」
韋小寶學「大擒拿手」在先,自然知道這門功夫更加不行,原想藏拙,但總舵主似乎什麼都知道,只得道:「老烏龜還教過我一些擒拿法,是用來和小皇帝打架的。」於是將「大擒拿手」中的一些招式也演了一遍。總舵主微微而笑,說道:「不錯!」韋小寶道:「我早知你見了要笑。」
總舵主微笑道:「不是笑你!我見了心中喜歡,覺得你記性、悟性都不錯,是個可造之材。那一招『白馬翻蹄』,海大富故意教錯了,但你轉到『鯉魚托鰓』之時,能自行略加變化,並不拘泥於死招。那好得很!」
韋小寶靈機一動,尋思:「總舵主的武功似乎比老烏龜又高得多,如果他肯教我武功,我韋小寶定能成為一個真英雄,不再是冒牌貨的假英雄。」斜頭向他瞧去,便在這時,總舵主一雙冷電似的目光也正射了過來。韋小寶向來憊懶,縱然皇太后如此威嚴,他也敢對之正視,但在這位總舵主跟前,卻半點不敢放肆,目光和他一觸,立即收回。
總舵主緩緩地道:「你可知我們天地會是幹什麼的?」韋小寶道:「天地會反清復明,幫漢人,殺胡虜。」總舵主點頭道:「正是!你願不願意入我天地會做兄弟?」
韋小寶喜道:「那可好極了。」在他心目中,天地會會眾個個是真正英雄好漢,想不到自己也能為會中兄弟,又想:「連茅大哥也不是天地會的兄弟,我難道比他還行?」說道:「就怕……就怕我夠不上格。」霎時間眼中放光,滿心儘是患得患失之情,只覺這筆天外飛來的橫財,多半不是真的,不過總舵主跟自己開開玩笑而已。
總舵主道:「你要入會,倒也可以。不過我們幹的是反清復明的大事,以漢人的江山為重,自己的身家性命為輕。再者,會裡規矩嚴得很,如果犯了,處罰很重,你須得好好想一想。」韋小寶道:「不用想,你有什麼規矩,我守著便是。總舵主,你如許我入會,我可快活死啦。」總舵主收起了笑容,正色道:「這是極要緊的大事,生死攸關,可不是小孩子們的玩意。」韋小寶道:「我當然知道。我聽人說,天地會行俠仗義,做的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怎會是小孩子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