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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難道:「『殺龜大會』原來的訊息,公子從何處得來?」鄭克塽道:「兩河大俠馮不破、馮不摧兄弟請天地會送信去台灣,請我父王派人主持『殺龜大會』,說道大會定本月十五在河間府舉行,今兒是十一,算來只差四天了。」九難點點頭,緩緩地道:「馮氏兄弟?那是華山派的。」抬頭望著窗外,想起了昔年之事。
鄭克塽道:「父王命我前來主持大會,料想馮氏兄弟必定派人在此恭候迎迓,哪知……哼……」神色甚是氣惱。九難道:「說不定韃子得到了訊息,有甚異動,以致馮氏兄弟改了日子地方。」鄭克塽悻悻地道:「就算如此,也該通知我啊。」
正說話間,店小二來到門外,說道:「鄭客官,外面有人求見。」鄭克塽大喜,急忙出去,過了好一會,興匆匆地進來,說道:「馮氏兄弟親自來過了,著實向我道歉。他們說知道我帶了二十幾人來,這幾天一直在城外等候迎接,哪知我們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了城裡。現下已擺設了大宴,為我們洗塵接風,請大家一起去吧。」九難搖頭道:「鄭公子一個兒去便是,也別提到我在這裡。」鄭克塽有些掃興,道:「師太既不喜煩擾,那麼請陳姑娘和韋兄弟同去吧。」九難道:「他們也不用去了,到大會正日,大家齊去赴會便是。」
這晚鄭克塽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到了半夜,他的二十多名伴當也尋到了客店,只是每個人手足上都綁了木板繃帶,看來大是不雅。
次日一早,鄭克塽向九難、阿珂、韋小寶三人大講筵席中的情形,說道馮氏兄弟對他好生相敬,請他坐了首席,不住頌揚鄭氏在台灣獨豎義旗,抗拒滿清。
九難問起有哪些人前來赴會。鄭克塽道:「來的人已經很多,這幾天陸續還有得來,定了十五半夜,在城西十八里的槐樹坪集會。半夜集會,是防清廷耳目。其實馮氏兄弟過於把細,有這許多英雄好漢在此,就有大隊清兵來到,也殺他們個落花流水。」九難細問與會英豪的姓名,鄭克塽卻說不上來,只道:「一起吃酒的有好幾百人,為頭的幾十人一個個來向我為父王敬酒,他們自己報了門派姓名,一時之間,可也記不起那許多。」九難就不言語了,心想:「這鄭公子徒然外表好看,卻沒什麼才幹。」
在客店中又休養得幾日,九難傷勢已愈。她約束阿珂和韋小寶不得出外亂走,以免遇上武林人物,多生事端。鄭克塽卻一早外出,直到半夜始歸,每日均有江湖豪俠設宴相請。
到得十五傍晚,九難穿起韋小寶買來的衣衫,扮成個中年婦人,頭上蒙以黑帕,臉上塗了黃粉,雙眉畫得斜斜下垂,再也認她不出本來面目。韋小寶和阿珂則是尋常少年少女的打扮。鄭克塽卻一身錦袍,取去了假辮子,竟然穿了明朝王公的冠戴,神采奕奕。九難久已不見故國衣冠,見了他的服色,又歡喜,又感慨。阿珂瞧著他丰神如玉的模樣,更心魂俱醉。只韋小寶自慚形穢,肚裡暗暗罵了十七八聲「繡花枕頭王八蛋」。
一更時分,延平王府侍從趕了大車,載著四人來到槐樹坪赴會。那槐樹坪群山環繞,中間好大一片平地,原是鄉人趕集、賽會、做社戲的所在。平地上已黑壓壓地坐滿了人。
鄭克塽一到,四下里歡聲雷動,數十人迎將上來,將他擁入中間。九難自和阿珂、韋小寶遠遠坐在一株大槐樹下。這時東西南北陸續有人到來,草坪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韋小寶心想:「吳三桂這奸賊結下的怨家也真多。我們天地會和沐王府打賭,看是誰先殺了他。這王八蛋仇家千千萬萬,如有人先下了手,天地會和沐王府都不免輸了。」
一輪明月漸漸移到頭頂,草坪中一個身材魁梧、白須飄動的老者站起身來,抱拳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在下馮難敵有禮。」群雄站起還禮,齊聲道:「馮老英雄好。」
九難低聲道:「他是馮氏兄弟的父親。」想起在華山之巔,曾和他有一面之緣,那時她以「阿九」之名和江湖豪俠相會,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其時馮難敵方當盛年,今日卻已垂垂老矣。他師祖穆人清、師父銅筆鐵算盤黃真想來均已不在人世,至於他師叔袁承志呢?這人她當年對之刻骨相思,可是二十幾年來,從沒得過他一點訊息。她這些年來心如古井不波,今晚乍見故人,不由得千思萬緒,驀地里都湧上心來。
韋小寶見她眼眶中淚水瑩然,心想:「師父見了這個馮老頭,為什麼忽然想哭,難道這老頭是她的舊情人麼?我不妨從中撮合,讓她和老情人破什麼重圓。不過師父年紀這樣輕,不會愛上這老頭兒吧。」
只聽得馮難敵聲音洪亮,朗朗說道:「眾位朋友,咱們今日在此相聚,大伙兒都知為了一件大事。我大明江山為韃子所占,罪魁禍首,乃是那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
四下群豪一齊叫道:「吳三桂!」眾人齊聲大叫,當真便如雷轟一般,聲震群山。跟著有的大叫:「大漢奸!」有的大叫:「龜兒子!」有的大叫:「王八蛋!」有的大叫:「我操他十八代祖宗!」
眾人罵了一陣,聲音漸漸歇了下來,突然有個孩子聲音大聲叫道:「我操他十九代祖宗的奶奶!」群雄本來十分憤恨,突然聽到這句罵聲,忍不位都哈哈大笑。
這一聲叫罵,正是韋小寶所發。阿珂嗔道:「怎麼說這般難聽的話?」韋小寶道:「大家都罵,我為什麼罵不得?」阿珂道:「人家哪有罵得這麼難聽的?」韋小寶微微一笑,便不言語了,心想:「再難聽十倍的話,也還多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