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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痴睜開眼來,微微一笑,說道:「辛苦你啦。回去跟你主子說,不用上五台山來擾我清修。就算來了,我也必定不見。你跟他說,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賦』四字,務須牢牢緊記。他能做到這四字,便是對我好,我便心中歡喜。」
韋小寶應道:「是!」
行痴探手入懷,取了一個小小包裹出來,說道:「這部經書,去交給你主子。跟他說:天下事須當順其自然,不可強求。能給中原蒼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們走,那麼咱們從哪裡來,就回那裡去。」說著在小包上輕輕拍了一拍。
韋小寶記起陶紅英的話來,心道:「莫非這又是一部《四十二章經》?」見行痴將小包遞來,伸雙手接過。
隔了半晌,行痴道:「你去吧!」韋小寶道:「是。」趴下磕頭。行痴道:「不敢當,施主請起。」
韋小寶站起身來,走向房門,突然間童心忽起,轉頭向玉林道:「老和尚,你坐了這麼久,不小便麼?」玉林恍若不聞。韋小寶嘻嘻一笑,一步跨出門檻。
行痴道:「跟你主子說,他母親再有不是,總是母親,不可失了禮數,也不可有怨恨之心。」韋小寶回過身來答應了,心道:「這句話我才不給你傳到呢。」行痴沉吟道:「要你主子一切小心。」韋小寶道:「是。」
韋小寶回到靈境寺,關上房門,打開包裹,果然是一部《四十二章經》,只不過書函是用黃綢所制。他琢磨行痴的言語,和陶紅英所說若合符節。行痴說:「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們走,那麼咱們就從哪裡來,就回哪裡去。」滿洲人從關外到中原,要回去的話,自是回關外了,行痴在這小包上拍了一拍,當是說滿洲人回到關外,可以靠了這小包而過日子。又想:「老皇爺命我將經書交給小玄子,我交是不交?我手中已有五部經書,再加上這一部,共有六部。八部中只差兩部了。倘若交給小玄子,只怕就有五部經書,也是無用。好在老皇爺說,就是小玄子上五台山來,他也不見,死無對證。這是送上門來的好東西,若不吞沒,對不起韋家祖宗。」但想小皇帝對自己十分信任,吞沒他的東西,未免愧對朋友,對朋友半吊子,就不是英雄好漢了。反正這經書自己也看不懂,還是去交給好朋友的為是。
次晨韋小寶帶同雙兒、於八等一干人下山。這番來五台山,見到了老皇爺,不負康熙所託,途中還得了雙兒這樣一個美貌溫柔、武功高強的小丫頭,心中甚是高興。
走出十餘里,山道上迎面走來一個頭陀。這頭陀身材奇高,與那莽和尚行顛難分上下,只是瘦得出奇。澄光方丈已經極瘦,這頭陀少說也比他還瘦了一半,臉上皮包骨頭,雙目深陷,當真便如殭屍一般,這頭陀只怕要四個並成一個,才跟行顛身材差不多。他長發垂肩,頭頂一個鋼箍束住了長發,身上穿一件布袍,寬寬蕩蕩,便如是掛在衣架上一般。
韋小寶見了他這等模樣,心下有些害怕,不敢多看,轉過了頭,閃身道旁,讓他過去。
那頭陀走到他身前,卻停了步,問道:「你是從清涼寺來的麼?」韋小寶道:「不是。我們從靈境寺來。」那頭陀左手一伸,已搭住他左肩,將他身子拗轉,跟他正面相對,問道:「你是皇宮裡的太監小桂子?」這隻大手在肩上一按,韋小寶登時全身皆軟,絲毫動彈不得,忙道:「胡說八道!你瞧我像太監麼?我是揚州韋公子。」
雙兒喝道:「快放手!怎地對我家相公無禮。」那頭陀伸出右手,按向雙兒肩頭,道:「聽你聲音,也是個小太監。」雙兒右肩一沉避開,食指伸出,疾點他「天豁穴」,噗的一聲,點個正著。可是手指觸處有如鐵板,只覺指尖奇痛,連手指也險些折斷,不禁「啊」的一聲呼叫,跟著肩頭一痛,已給那頭陀蒲扇般的大手抓住。
那頭陀嘿嘿嘿地笑了三聲,道:「你這小太監武功很好,厲害,真正厲害。」雙兒飛起左腿,砰的一聲,踢在他胯上,這一下便如踢中了一塊大石頭,大叫一聲:「哎喲!」眼淚直流。
那頭陀道:「小太監武功了得,當真厲害。」雙兒叫道:「我不是小太監!你才是小太監!哎喲!」那頭陀笑道:「你瞧我像不像太監?」雙兒叫道:「快放手!你再不放,我可要罵人啦。」那頭陀道:「你點我穴道,踢我大腿,我都不怕,還怕你罵人?你武功這樣高強,定是皇宮裡派出來的,我得搜搜。」
韋小寶道:「你武功更高,那麼你更是皇宮裡派出來的了。」
那頭陀道:「你這小太監纏夾不清。」左手提了韋小寶,右手提了雙兒,向山上飛步便奔。兩個少年大叫大嚷,那頭陀毫不理會,提著二人直如無物,腳下迅速之極。於八等人只瞧得目瞪口呆,哪敢做聲。
那頭陀沿山道走了數丈,突然向山坡上無路之處奔去,當真是上山如履平地。韋小寶只覺耳畔呼呼風響,心道:「這頭陀如此厲害,莫非是山神鬼怪?」
奔了一會,那頭陀將二人往地下一放,向上一指,道:「倘若不說實話,我提你們到這山峰上,擲了下來。」所指處是個極高的山峰,峰尖已沒入雲霧之中。
韋小寶道:「好,我說實話。」那頭陀問道:「那就算你識相。你到底是什麼人?這小子是什麼人?」韋小寶道:「大師父,她不是小子……她是我的……我的……」那頭陀道:「是你的什麼人?」韋小寶道:「是我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