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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小寶沉吟片刻,說道:「有了。就請查先生假造一封信,算是吳三桂寫給這狗官的。這狗官吹牛,說道依照排行算起來,吳三桂是他族叔什麼的,要是假造書信嫌麻煩,就將吳六奇大哥這封信抄一遍就是了。只消換了上下的名字。不論是誰跟吳三桂勾結,我砍了他的腦袋,小皇帝一定御准。」
眾人一齊稱善。顧炎武笑道:「韋香主才思敏捷,這移花接木之計,可說是一箭雙鵰,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伊璜兄,就請你大筆一揮吧。」查伊璜笑道:「想不到今日要給吳三桂這老賊做一次記室。」
韋小寶以己度人,只道假造一封書信甚難,因此提議原信照抄。但顧、查、呂三人乃當世名士,提筆寫信,便如韋小寶擲骰子、賭牌九一般,直是家常便飯,何足道哉?查伊璜提起了筆,正待要寫,問道:「不知吳之榮的別字叫做什麼?吳三桂寫信給他,如用他別字,更加顯得熟絡些。」韋小寶道:「高大哥,請你去問問這狗官。」
高彥超出去詢問,回來笑道:「這狗官字『顯揚』。他問為什麼問他別字。我說欽差大臣要寫信給京里吏部、刑部兩位尚書,詳細稱讚他的功勞,呈報他的官名別字。這狗官笑得嘴也合不攏來,賞了我十兩銀子。」說著將一錠銀子在手中一拋一拋。眾人又都大笑。
查伊璜一揮而就,交給顧炎武,道:「亭林兄你瞧使得嗎?」顧炎武接過,呂留良就著他手中一起看了,都道:「好極,好極。」呂留良笑道:「這句『豈知我太祖高皇帝首稱吳國,竟應三百年後我叔侄之姓氏』,將這個『吳』字可扣得極死,再也推搪不了。」顧炎武笑道:「這兩句『欲斬白蛇而賦大風,願吾侄納圯下之履;思奮濠上而都應天,期賢阮取誠意之爵。』那是從六奇兄這句『欲圖中平、開平之偉業,非青田先生運籌不為功』之中化出來的了。」查伊璜笑道:「依樣葫蘆,邯鄲學步。」
天地會群雄面面相覷,不知他三人說些什麼,只道是什麼幫會暗語、江湖切口。
顧炎武於是向眾人解說,明太祖朱元璋初起之時自稱「吳國公」,後來又稱「吳王」,這剛好和吳三桂、吳之榮的姓氏相同;斬白蛇、賦大風是漢高祖劉邦的事,圯下納履是張良的故事;朱元璋起於濠上而定都應天,爵封誠意伯的就是劉伯溫;「賢侄」就是「吾侄」是西晉阮籍、阮咸叔侄的典故。
韋小寶鼓掌道:「這封信寫得比吳六奇大哥的還要好,這吳三桂原是想做皇帝,只不過將他比做漢高祖、明太祖,未免太捧他了。」呂留良笑道:「這是吳三桂自己捧自己,可不是查先生捧他啊。」韋小寶笑道:「對,對!我忘了這是吳三桂自己寫的。」查伊璜問道:「下面署什麼名好?」顧炎武道:「這一封信,不論是誰一看,都知是吳三桂寫的,署名越含糊,越像真的,就署『叔西手札』四字好了。」對錢老本道:「錢兄,這四個字請你來寫,我們的字有書生氣,不像帶兵的武人。」
錢老本拿起筆來,戰戰兢兢地寫了,歉然道:「這四個字歪歪斜斜的,太不成樣子。」顧炎武道:「吳三桂是武人,這信自然是要記室寫的。這四個字署名很好,沒有章法間架,然而很有力道,像武將的字。」
查伊璜在信封上寫了「親呈揚州府家知府老爺親拆」十二字,封入信箋,交給韋小寶,微笑道:「偽造書信,未免有損陰德,不是正人君子之所為。不過為了興復大業,也只好不拘小節了。」韋小寶心想:「對付吳之榮這種狗賊,造一封假信打什麼緊?讀書人真酸得可以。」收起書信,說道:「這件事辦好之後,咱們來喝酒,給三位先生接風。」
顧炎武道:「韋兄弟和六奇兄一文一武,定是明室中興的柱石,鄧高密、郭汾陽也不過如是。若能扳倒了吳三桂這老賊,更如去韃子之一臂。韋兄弟這杯酒,待得大功告成之時再喝吧。咱們三人這就告辭,以免在此多耽,走漏風聲,壞了大事。」
韋小寶心中雖對顧炎武頗為敬重,但這三位名士說話咬文嚼字,每句話都有典故,什麼「鄧高密、郭汾陽」的不知所云,要聽懂一半也不大容易,跟他們多談得一會,便覺周身不自在,聽說要走,正是求之不得,心想:「你們三位老先生賭錢是一定不喜歡的,見了妓院裡的姑娘只怕要嚇得魂不附體。我若罵一句『他媽的』,你們非瞪眼珠、吹鬍子不可,還是快快地請吧。」
於是取出一疊銀票,每人分送三千兩,以作盤纏,請徐天川和高彥超從後門護送出城。
顧、查、呂三人一走,韋小寶全身暢快,心想:「朝廷里那些做文官的,個個也都是讀書人,偏是那麼有趣。江蘇省那些大官,好比馬撫台、慕藩台,可也比顧先生、查先生他們好玩。若是交朋友哪,吳之榮這狗頭也勝於這三位老先生了。」正想到巡撫、布政司,親兵來報,巡撫和布政司求見。韋小寶一凜:「難道走漏了風聲?」
韋小寶出廳相見,見二人臉上神色肅然,心下不禁惴惴。賓主行禮坐下。巡撫馬佑從衣袖中取出一件公文,站起身來雙手呈上,說道:「欽差大人,出了大事啦。」韋小寶接過公文,交給布政司慕天顏,道:「兄弟不識字,請老兄念念。」慕天顏道:「是。」打開了公文,他早已知道內容,說道:「大人,京里兵部六百里緊急來文,吩咐轉告大人,吳三桂這逆賊舉兵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