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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三桂心中一樂,隨即心道:「他說這隻小黃鶯兒站在高處,只會嘰嘰喳喳地叫,不管什麼用,說的豈不就是小皇帝?他這幾句話,是試我來麼?」問道:「這隻小黃鶯兒,不知指的又是什麼?」韋小寶笑道:「王爺以為是什麼?」吳三桂搖頭道:「我不知道,要請韋爵爺指教。」
韋小寶微微一笑,指著另一座屏風,道:「這裡有山有水,那是萬里江山了,哈哈,好兆頭,好兆頭!」
吳三桂心中怦怦亂跳,待要相問,終究不敢,一時之間,只覺唇乾舌燥。
韋小寶一瞥眼間,忽見書桌上放著一部經書,正是他見之已熟的《四十二章經》,不過是藍綢封皮,登時心中怦地一跳,尋思:「這第八部經書,果然是在老烏龜這裡,妙極,妙極!」當下眼角兒再也不向經書瞥去,瞧著牆上的刀槍,笑道:「王爺,你真是大英雄、大豪傑,書房中也擺滿了兵器。不瞞你說,小將一字不識,一聽到『書房』兩字,頭就大了,想不到你這書房卻這等高明,當真佩服之至。」
吳三桂哈哈大笑,說道:「這些兵器,每一件都有來歷。小王掛在這裡,也只是念舊之意。」
韋小寶道:「原來如此。王爺當年東掃西盪,南征北戰,立下天大汗馬功勞,這些兵器,想來都是王爺陣上用過的?」吳三桂微笑道:「正是。本藩一生大小數百戰,出死入生,這個王位,那是拚命拚得來的。」言下之意,似是說可不像你這小娃娃,只不過得到皇帝寵幸,就能升官封爵。韋小寶點頭稱是,說道:「當年王爺鎮守山海關,不知用的是哪一件兵器?立的是哪一件大功?」
吳三桂倏地變色,鎮守山海關,乃是與滿洲人打仗,立的功勞越大,殺的滿洲人越多,韋小寶問這句話,那顯是譏刺他做了漢奸,登時雙手微微發抖,忍不住便要發作。
韋小寶又道:「聽說明朝的永曆皇帝,給王爺從雲南一直追到緬甸,終於捉到,給王爺用弓弦絞死……」說著指著牆上的一張長弓,問道:「不知用的是不是這張弓?」
吳三桂當年害死明室永曆皇帝,是為了顯得決意效忠清朝,更無貳心,內心畢竟深以為恥,此事在王府中誰也不敢提起,不料韋小寶竟當面直揭他的瘡疤,一時胸中狂怒不可抑制,厲聲道:「韋爵爺今日一再出言譏刺,不知是什麼用意?」
韋小寶愕然道:「沒有啊!小將怎敢譏刺王爺?小將在北京之時,聽得宮中朝中大家都說,王爺連明朝的皇帝也絞死了,對我大清可忠心得緊哪。聽說王爺絞死永曆皇帝之時,是親自下的手,弓弦吱吱吱地絞緊,永曆皇帝『唉唉唉』地呻吟,王爺就哈哈大笑。很好,很好,忠心得很哪!」
吳三桂霍地站起,握緊了拳頭,隨即轉念:「諒這小小孩童,能有多大膽子,竟敢衝撞於我,定是小昏君授意於他,命他試我;又或是朝中對頭,有意指使他出言相激,好抓住我的把柄。」他老奸巨猾,立即收起怒色,笑吟吟地道:「本藩汗馬功勞什麼的,都不值一提,倒是對皇上忠心耿耿,才算是我的一點長處。小兄弟,你想做征東王、掃北王,可得學一學老哥哥這一份對皇上的忠心。」
韋小寶道:「是,是!那是非學不可的!就可惜小將晚生了幾十年,明朝的皇帝都給王爺殺光了,倒叫小將沒下手的地方。」吳三桂肚裡暗罵:「總有一日,叫你落在我手中,將你千刀萬剮!」笑道:「韋爵爺要立功,何愁沒機會。」韋小寶笑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好了!」
吳三桂心中一凜,問道:「那為什麼?」韋小寶道:「有人造反,皇上派我出征,小將就學王爺一般,拚命廝殺一番,拿住反賊,就可裂土封疆了。」吳三桂正色道:「韋兄弟,這種言語是亂說不得的。方今聖天子在位,海內歸心,人人擁戴,又有誰會造反?」韋小寶道:「依王爺說,是沒有人造反的?」
吳三桂又是一怔,說道:「若說一定沒人造反,自也未必盡然。前明余逆,或是各地不軌之徒,妄自作亂,只怕也是有的。」韋小寶道:「倘若有人造反,那就不是聖天子在位,不是海內歸心、人人擁戴了?」吳三桂強抑怒氣,「嘿嘿嘿」地乾笑了幾聲,說道:「小兄弟說話有趣得緊。」
原來韋小寶見到書案上的《四十二章經》後,便不斷以言語激怒吳三桂,盼他大怒之下,拂袖而出,自己便可趁機盜經。不料吳三桂城府甚深,雖然發作了一下,但隨即忍住,竟不中他計。
韋小寶眼見吳三桂竟不受激,這部經書伸手即可拿到,卻始終沒機會伸手,當下便即改口,盡說些吳三桂聽了十分受用的言語。他嘴裡大拍馬屁,心下卻在急轉念頭,如何能將經書盜了出去,尋思:「倘若我假傳聖旨,說道皇上要這部經書,諒來老烏龜也不敢不獻。何況皇上確是要得經書,曾吩咐我來雲南時趁機尋訪,我要老烏龜繳書,也不算是假傳聖旨。就怕老烏龜一口答允,卻暗做手腳,就像康親王那樣,另外假造一部西貝貨來敷衍皇帝,書中的碎皮就拿不到了。」
一想到假造經書,登時便有了主意,突然低聲道:「王爺,皇上有一道密旨。」吳三桂一驚,立即站起,道:「臣吳三桂恭聆聖旨。」韋小寶拉住他手,說道:「不忙,不忙,我先把這前因後果說給你聽。」吳三桂道:「是,是。」卻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