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溫有方嘆了口氣,道:「小兄弟的為人,那是沒得說的了,老實不客氣說,咱哥兒的債倘若是欠你小兄弟的,便欠一百年不還也不打緊,是不是?」韋小寶笑道:「正是,正是,便欠二百年、三百年卻又如何?」溫有方道:「二三百年嗎?大伙兒都沒這條命了。」說到這裡,轉頭向兄長望去。溫有道點了點頭。溫有方續道:「可是咱哥兒知道,你小兄弟的那位主兒,卻厲害得緊。」韋小寶道:「你說海老公?」溫有方道:「可不是嗎?你小兄弟不追,海老公總有一天不能放過咱兄弟。他老人家伸一根手指,溫家老大、溫老二便吃不了要兜著走啦。因此咱們得想一個法子,怎生還這筆銀子才好?」
韋小寶心道:「來了,來了,海老公這老烏龜果然料事如神。這些日子來我只記著練拳,跟小玄子比武,可把去上書房偷書的事給忘了。我且不提,聽他們有何話說。」當下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溫有方道:「我們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法子,求你小兄弟大度包容,免了我們這筆債,別向海老公提起。以後咱哥兒贏了回來,自然如數奉還,不會拖欠分文。」
韋小寶心頭暗罵:「你奶奶的,你兩隻臭烏龜當我韋小寶是大羊牯?憑你這兩隻王八蛋的本事,跟老子賭錢還有贏回來的日子?」當下面有難色,說道:「可是我已經向海公公說了。他老人家說,這筆銀子嘛,還總是要還的,遲些日子倒不妨。」
溫氏兄弟對望了一眼,神色甚是尷尬,他二人顯然對海老公十分忌憚。溫有道道:「那么小兄弟可不可幫這樣一個忙?以後你贏了錢,拿去交給海老公,便說……便說是我們還你的。」韋小寶心中又再暗罵:「越說越不成話了,真當我是三歲小孩兒麼?」說道:「這樣雖然也不是不行,不過我……我可未免太吃虧了些。」
溫氏兄弟聽他口氣鬆動,登時滿面堆歡,一齊拱手,道:「承情,承情,多多幫忙。」溫有方道:「小兄弟的好處,我哥兒倆今生今世,永不敢忘。」韋小寶道:「倘若這麼辦,我要二位大哥辦一件事,不知成不成?」二人沒口子地答應:「成,成,什麼事都成。」
韋小寶道:「我在宮裡這許多日子,可連皇上的臉也沒有見過。你二位在上書房服侍皇上,我想請二位帶我去見見皇上。」
溫氏兄弟登時面面相覷,大有難色。溫有道連連搔頭。溫有方說道:「唉,這個……這個……這個……」連說了七八個「這個」,再也接不下去。
韋小寶道:「我又不想對皇上奏什麼事,只不過到上書房去耽上一會兒,能見到皇上的金面,那是咱們做奴才的福氣,要是沒福見到,也不能怪你二位啊。」
溫有道忙道:「這個倒辦得到。今日申牌時分,我到你那兒來,便帶你去上書房。那個時候,皇上總是在書房裡做詩寫字,你多半能見到。別的時候皇上在殿上辦事,那便不易見著了。」說著斜頭向溫有方霎了霎眼睛。
韋小寶瞧在眼裡,心中又是「臭烏龜、賤王八」的亂罵一陣,尋思:「這兩隻臭烏龜聽說我要見皇帝,臉色就難看得很。他們說申牌時分皇帝一定在上書房,其實是一定不在上書房。他們不敢讓我見皇帝,我幾時又想見了?他奶奶的,皇帝倘若問我什麼話,老子又怎回答得出?一露出馬腳,那還不滿門抄斬?說不定連老子的媽也要從揚州給拉來殺頭。海老烏龜教我武功,也不知教得對不對,為什麼打來打去,總是打不過小玄子?我去把那部不知是《三十二章經》還是《四十二章經》從上書房偷了出來,給了海老烏龜,他心裡一喜歡,說不定便有真功夫教我了。」當下便向溫氏兄弟拱手道謝,道:「咱們做奴才的,連萬歲爺的金面也見不著,死了定給閻王老子大罵烏龜王八蛋。」
他去和小玄子比武之後,回到屋裡,只和海老公說些比武的情形,溫氏兄弟答允帶他去上書房之事卻一句不提,心想待我將那部經書偷來,好叫海老烏龜大大驚喜一場。
未牌過後,溫氏兄弟果然到來。溫有方輕輕吹了聲口哨,韋小寶便溜了出去。溫氏兄弟打個手勢,也不說話,向西便行。韋小寶跟在後面,有了上次的經歷,他一路上留心穿廊過戶時房舍的形狀,以免回來時迷失道路。
從他住屋去上書房,比之去賭錢的所在更遠,幾乎走了一盞茶時分。溫有道才輕聲道:「上書房到了,一切小心些!」韋小寶道:「我理會得。」
兩人帶著他繞到後院,從旁邊一扇小門中挨身而進,再穿過兩座小小的花園,走進一間大房間中。
但見房中一排排都是書架,架上都擺滿了書,也不知有幾千幾萬本。韋小寶倒抽了口涼氣,暗叫:「辣塊媽媽不開花,開花養了小娃娃!他奶奶的,皇帝屋裡擺了這許多書,整天見的都是書,朝也書(輸),晚也書(輸),還能賭錢麼?海老公要的這幾本書,我可到哪裡找去?」他生長市井,一生之中從來沒見過書房是什麼樣子,只道房中放得七八本書,就是書房了。從七八本書中,撿一本寫有「三十二」或「四十二」幾個字的書,想必不難,此刻眼前突然出現了千卷萬卷書籍,登時眼花繚亂,不由得手足無措,便想轉身逃走。
溫有道低聲道:「再過一會,皇上便進書房來了,坐在這張桌邊讀書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