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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人站起來說道:「像我們天地會,在好幾省中都有分堂,總舵的所在卻遷移無定。請問該當如何歸屬?」韋小寶見說話之人乃是錢老本,心想:「原來他也來了。不知我青木堂的兄弟們來了幾人。」
馮難敵低聲和顧亭林商議了幾句,朗聲道:「顧先生說:天地會廣東分堂的眾位英雄屬廣東,直隸分堂的屬直隸。咱們只結盟共圖大事,並非拆散了原來的門派幫會。『鋤奸盟』盟主的職責,只是就近聯絡本省英豪,以求群策群力。至於各門各派、各幫各會的事務,自然一仍其舊,盟主無權干預。各省盟主,也不是高過了各門派的掌門人、各幫會的幫主。」
群豪之中本來有人心有顧慮,生怕推舉了各省盟主出來,不免壓低了自己,聽得馮難敵如此分剖明白,更無疑憂。當下一省省地分別聚集,自行推舉。
韋小寶道:「師父,咱們又算哪一省?」九難道:「哪一省都不算。我獨來獨往,不必加盟。」韋小寶道:「以您老人家的身份武功,原該做天下總盟主才是。」九難「嘿」的一聲,說道:「這些話以後不可再說,給人聽見了,沒的惹人恥笑。」
在她心中,與會群雄之中,原無一人位望比她更尊。這大明江山,本來便是她朱家的。說到武學修為,她除了學得木桑道人所傳的鐵劍門武功之外,十餘年前更得奇遇,百尺竿頭又進一步,與當年木桑道人相比,也已遠遠地青出於藍,環顧當世,除了那個不知所蹤的袁承志之外,只怕再無抗手了。
草坪上群雄分成一十八堆聚集。此外疏疏落落地站著七八十人。那都是和九難相類的奇人逸士,既不願做盟主,也不願奉人號令。顧亭林和馮難敵明白這些武林高人的脾氣習性,也不勉強,心想他們既來赴會,遇上了事,自會暗中伸手相助。
過不多時,好幾省的盟主先行推舉了出來。河南省是少林寺方丈晦聰禪師,湖北省是武當派掌門人云雁道人,陝西省是華山派掌門人「八面威風」馮難敵,雲南省是沐王府的沐劍聲沐公子,福建省是延平郡王的次公子鄭克塽,都是眾望所歸,一下子就毫無異議地推出。其他各省有些爭執了一會,有些爭持不決,請顧亭林過去秉公調解,終於也一一推了出來。其中三省由天地會的分堂香主擔任盟主,天地會可算得極有面子。
當下各省盟主聚齊在一起,但一點人數,卻只一十三位,原來晦聰禪師、雲雁道人等都沒赴會,由其門人弟子代師參預。馮難敵朗聲說道:「現下一十八省盟主已經推出,兄弟不當眾宣布各位盟主的尊姓大名,以免泄露機密。」眾盟主商議了一會,馮難敵又道:「咱們恭請顧亭林先生與天地會陳總舵主兩位,為一十八省『鋤奸盟』的總軍師。」
群雄歡聲雷動。韋小寶聽師父如此得群豪推重,做了「鋤奸盟」的總軍師,十分得意。
當下各省豪傑分別商議如何誅殺吳三桂,東一堆、西一簇,談得甚是起勁。
九難帶了韋小寶、阿珂回到客店,次日清晨便僱車東行。九難知道群雄散歸各地,一路上定會遇上熟人,是以並不除去喬裝。
韋小寶見鄭克塽不再跟隨,心下大喜,不住口地談論昨晚「殺龜大會」之事。阿珂聽他說了一會,白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為什麼這樣高興。」韋小寶道:「你真聰明,猜得很對。有這許多人要去殺吳三桂,哪有不成功之理?我自然開心得很了。」阿珂道:「哼,你才不為這個高興呢。你的心有這麼好?」韋小寶道:「這倒奇了,那我為什麼高興?」阿珂道:「只因為鄭公子……鄭公子……」
韋小寶見她神色懊惱,故意激她一激,說道:「啊,是了。鄭公子確是好人,剛才我出去僱車,見到他帶著四個美貌姑娘,有說有笑,見到我後,要我問候師父和你。」阿珂心中怦的一跳,道:「你……你怎麼不早說?他又說什麼?」韋小寶道:「他說,這幾位俠女要到台灣去玩玩,他就帶她們同去,說要盡什麼地主之……之什麼的。」阿珂咬牙道:「地主之誼。」韋小寶道:「對了,對了!原來師姊剛才跟在我後面,都聽見了。」阿珂怒道:「我才沒聽見呢。」說到這裡,聲音有些哽咽。
行出十餘里,身後馬蹄聲響,數十乘馬追了上來,阿珂臉上登現喜色。但這數十騎掠過大車,毫不停留地向東疾馳,阿珂臉色又暗了下來。韋小寶道:「可惜,可惜!不是!」阿珂道:「可惜什麼?」韋小寶道:「可惜不是鄭公子追上來。」阿珂道:「他……他追上來幹什麼?」韋小寶道:「或許他也請你去台灣玩玩呢。」阿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九難知道女徒的心事,斥道:「小寶,別老是使壞,激你師姊。」韋小寶心裡大喜,口中答應:「是,是。」又道:「天下的王孫公子,三妻四妾,八妻九妾,最沒良心。那四位美貌女俠,一到台灣,我看很難回得出來。這位鄭公子到了山東、浙江、福建,只怕還得再帶幾個美女……」九難喝道:「小寶!」韋小寶道:「是,是。」
三人行到中午,在道旁一家小麵店中打尖,忽聽馬蹄聲響,又有數騎自西而來。
一行人來到麵店門外,下馬來到店中,有人叫道:「殺雞,切牛肉,做面,快,快!」紛紛坐下。韋小寶一看,原來都是熟人,徐天川、錢老本、關安基、李力世、風際中、高彥超、玄貞道人、樊綱一干天地會青木堂的好手全在其內。他想:「昨晚我在會中雖說了幾句話,罵了幾句人,但這麼許多人,亂嘈嘈的,他們離得我又遠,黑夜之中一定沒認出,否則當時怎麼不過來招呼?此刻我如上前相認,各種各樣的事說個不休,又見我另拜了師父,多半要不開心,不如裝作不見的為妙。」當下側身向內,眼光不和他們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