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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將韋小寶讓到上房中坐定。關安基心急,說道:「韋香主,你請看。」說著遞過一張大紅泥金帖子來,上面濃濃的黑墨寫著幾行字。韋小寶不接,說道:「這些字嘛,他們認得我,我可跟他們沒什麼交情,哥兒倆這是初次相會,不認識。」
錢老本道:「韋香主,是張請帖,請咱們吃飯去的。」韋小寶道:「那好得很哪,誰這麼賞臉?」錢老本道:「帖子上寫的名字是沐劍聲。」
韋小寶一怔,道:「沐劍聲?」錢老本道:「那便是沐王府的小公爺。」韋小寶點頭道:「『茯苓花雕豬』的哥哥。」錢老本道:「正是!」韋小寶問道:「他請咱們大伙兒都去?」錢老本道:「他帖子上寫得倒很客氣,請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率同天地會眾位英雄同去赴宴,就是今晚,是在朝陽門內南豆芽胡同。」韋小寶道:「這次不在楊柳胡同了?」錢老本道:「是啊,在京城裡幹事,落腳的地方得時時掉換才是。」
韋小寶道:「你想他是什麼意思?在酒飯里下他媽的蒙汗藥?」李力世道:「按理說,雲南沐王府在江湖上這麼大的名頭,沐劍聲又是小公爺身分,是跟咱們總舵主平起平坐的大人物,決不能使這等下三濫的勾當。不過會無好會,宴無好宴,韋香主所慮,卻也不可不防。」韋小寶道:「咱們去不去吃這頓飯哪?哼哼,宣威火腿、過橋米線、雲南汽鍋雞,那是有得觸祭的了。」
眾人面面相覷,都不做聲。過了好一會,關安基道:「大伙兒要請韋香主示下。」
韋小寶笑道:「一頓好酒好飯,今晚大伙兒總是有得下肚的。要太太平平呢,就讓我做東道,咱們吃館子去,吃過飯後,再來推牌九賭錢,叫花姑娘也可以,都是兄弟會鈔。你們如想給我省錢呢,大伙兒就去擾那姓沐的。」這番話說得慷慨大方,其實卻十分滑頭,去不去赴宴,自己不拿主意。
關安基道:「韋香主請眾兄弟吃喝玩樂,那是最開心不過的。不過這姓沐的邀請咱們,要是不去,不免墮了天地會的威風。」韋小寶道:「你說該去?」眼光轉到李力世、樊綱、祁彪清、玄貞、風際中、錢老本、高彥超等人臉上,見各人都緩緩點了點頭。
韋小寶道:「大伙兒都說去,咱們就去吃他的、喝他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毒藥來呢?咱們咕嚕一聲,也他媽的吞入了肚裡。這叫做英雄不怕死,怕死不英雄。」
李力世道:「大家小心在意,總瞧得出一些端倪。大伙兒商量好了,有的喝茶,有的不喝,有的飲酒,有的不飲,有的不吃肉,有的不吃魚。就算他們下毒,也不能讓他們一網打盡。但如大家什麼都不吃,可又惹他們笑話了。」
眾人商量定當,閒談一會。挨到申牌時分,韋小寶除下太監服色,又打扮成個公子哥兒的模樣。他仍坐了轎子,在眾人簇擁之下,往南豆芽胡同而去。韋小寶心想:「在宮裡日日夜夜提心弔膽,只怕老婊子來殺我,哪有這般做青木堂香主的逍遙快樂?只是師父吩咐過,要我在宮裡打探消息,倘若自行出來,只怕香主固然做不成,這條小命能不能保,咱們也得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南豆芽胡同約在兩里之外,轎子剛停下,便聽得鼓樂絲竹之聲。韋小寶從轎中出來,耳邊聽得一陣嗩吶吹奏,心道:「娶媳婦兒嗎?這般熱鬧。」
只見一座大宅院大門中開,十餘人衣冠齊楚,站在門外迎接。當先一人是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身材高瘦,英氣勃勃,說道:「在下沐劍聲,恭迎韋香主大駕。」
韋小寶這些日子來結交親貴官宦,對方這等執禮甚恭的局面見得慣了。常言道:「居移氣,養移體」,他每日裡和皇帝相伴,什麼親王、貝勒、尚書、將軍,時時見面,也不當怎麼一會子事,因此年紀雖小,已自然而然有股威嚴氣象。沐劍聲名氣雖大,卻也大不過康親王、吳應熊這些人,當下拱了拱手,說道:「小公爺多禮,在下可不敢當。」打量他相貌,見他面容微黑,眉目之間,和小郡主沐劍屏依稀有些相似。
沐劍聲早知天地會在北京的首領韋香主是個小孩,又聽白寒楓說這小孩武藝低微,油嘴滑舌,是個小潑皮,料想他不過倚仗師父陳近南的靠山,才做到香主,此刻見他神色鎮定,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樣,心想:「這孩子只怕也有點兒門道。」當下讓進門去。
廳中椅子套上了紅緞套子,放著錦墊,各人分賓主就座。「聖手居士」蘇岡、白寒楓和其餘十多人,都垂手站在沐劍聲之後。
沐劍聲與李力世、關安基等人一一通問姓名,說了許多久仰大名等等客套話。李力世等均想:「這位沐家小公爺倒沒架子,說話依足了江湖上的規矩。」
僕役送上香茶,廳口的鼓樂手又吹奏起來,乃是歡迎貴賓的隆重禮數。鼓樂聲中沐劍聲吩咐:「開席!」引著眾人走進內廳。手下人關上了廳門。
廳上居中一張八仙桌,披著繡花桌圍,下首左右各有一桌,桌上器皿陳設雖無康親王府的豪闊,卻也頗為精緻。沐劍聲微微躬身,說道:「請韋香主上座。」韋小寶看這局面,這首席當是自己坐了,說道:「這個,咱們只好不客氣啦。」沐劍聲在下首主位相陪。
各人坐定後,沐劍聲道:「有請師父。」
蘇岡和白寒楓走進內室,陪了一個老人出來。沐劍聲站著相迎,說道:「師父,天地會青木堂韋香主今日大駕光臨,可給足了我們面子。」轉頭向韋小寶道:「韋香主,這位柳老師傅,是在下的授業恩師。」